建安二年。
袁术僭越称帝的消息如狂风骤雨一般席卷中原诸州郡。
邺城郊外。
龙吟三日。
惊动不少游骑前往哨探,却无一游骑探得缘由。
邺城郊外遂有流言传出:
或言有蛟龙五百年化形为真龙,龙吟三日,以福泽报恩邺城万民。
或言冀州有天子气,昔日桓帝无子、灵帝就是河间王的后人。
或言袁术在淮南僭越称帝,引起赤帝不满,龙吟三日以示天下。
诸如此类。
流言是越传越离谱,甚至还有传袁绍夜会赤帝、得赤帝赠黄剑云云。
“世乱,则妖魔生,又焉知人心更胜妖魔。”
“简先生,这里是邺城,还是少说两句吧。”
“叔至,玄德是让你来保护我的,不是让你来堵我嘴的。”
“简先生,祸从口出啊。”
“有你在,我无惧小人也。”
陈到无奈。
自彭城一路北上到邺城虽有千里之遥,但最让陈到难受的不是路途遥远,而是简雍这“招祸”的嘴。
倒不是简雍喜欢惹是生非,而是简雍见不得妖言惑众。
不论是捏泥人的僧还是鬼画符的道,简雍是见一个驳斥一个。
简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这拆穿邪僧歪道的本事也是精湛,几乎就没简雍拆穿不了的惑众妖言。
也正因为如此,简雍这一路上常遭人忌,被妖言惑众的人追杀了不知多少次了。
陈到有时候都很崩溃:简雍这三十多年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见陈到左右眺望紧张的模样,简雍也松了口:“看玄德面,这邺城的妖言我就不拆穿了。”
陈到暗暗松了一口气。
今后再也不跟简先生出门了,我宁可一辈子跟在使君左右。
静坐间。
一华服青年来到驿馆,径自往简雍所在席位而来,又在距席三尺处作揖行礼。
“冀州从事沮宗,有礼了。”
“大将军听闻简先生到来,特命我前来相请。”
早在沮宗走来前,简雍就收起了不羁、正襟危坐,看得陈到是一愣一愣的。
这形象的转变也太快了些。
简雍起身作揖回礼:“沮从事客气了。沮氏兄弟名震河北,简某也久闻贤名。”
沮宗,即沮授之弟。
沮授为袁绍任命的奋武将军,监护诸将,职权颇重。
沮宗虽然不及沮授,但也是袁绍器重的众从事之一。
简雍的恭维,令沮宗心中大悦。
籍兄之名又如何?
才不及兄又如何?
兄长是沮授,就是该自豪!
沮宗被夸舒服了,对简雍也更热情了:“简先生,大将军在府衙设宴款待诸名仕,请随我来。”
嘱咐了陈到几句,简雍遂跟着沮宗来到袁绍的宴席。
既是四世三公袁氏子,又是天子册封的大将军,袁绍志得意满。
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不论是邺城本地的士人,还是邺城以外慕名而来的士人,只要报上身份,都可以入席。
谈笑有士人,往来无贱籍。
就是袁绍近日的真实写照。
刚入宴厅。
简雍就意外看见了个熟面孔,正是前北海太守孔融。
“文举公怎会也在此?”简雍忙上前行礼。
见到熟人,孔融也很惊讶:“融是奉天子诏命持节入邺城,给大将军送诏命和印绶的。”
“宪和怎也会来邺城?”
简雍轻笑:“天子拜玄德为徐州牧、平东将军,玄德又感念大将军昔日恩情,遂遣简某来邺城。”
“原来如此。”孔融轻捻美髯:“玄德能得天子诏命,融也为之高兴。徐州有玄德,定能让士民安乐,不再流离了。”
话音刚落。
一个满口酸味的声音在附近响起:“刘备一介粗鄙莽夫,竟也能当徐州牧。真是礼乐崩坏,豺狼豚犬都能位居大臣位了。”
孔融的脸瞬间黑了。
我在这夸玄德,你说玄德是粗鄙莽夫、豺狼豚犬,这是贴脸怼我?
“张歧,你过分了!”
孔融本不喜欢直呼其名,可眼前这人贴脸怼人,让孔融怒不可遏。
张歧面有不屑:“孔文举,你这是要替刘备说话?也对,昔日你被黄巾围城,是刘备这粗鄙武夫替你解了围。”
“你——”孔融气得胡须都吹起来了。
张歧故意在“被黄巾围城”上加重了语气,这是在暗讽孔融堂堂一个北海太守连黄巾都挡不住。
简雍端详了张歧片刻,故作惊呼:“文举公,你说这人是张歧?莫非是那个劝伯安公称帝不成反被喝斥的张歧?”
孔融见简雍这咋呼样儿,顿感心中怒气少了大半:“没错,就是此人。”
“不曾想今日大将军设宴,融竟要与策划叛逆之辈同宴,融深以为耻啊!”
张歧怼人不成反被怼,气得脸红脖子粗。
昔日张歧明奉韩馥实奉袁绍的命令去劝刘虞称帝,却被刘虞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事过后,张歧名声一落千丈。
本想走偏门居高位,不曾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沦落到了只能在袁绍的宴席上混吃混喝。
方才多喝了两樽酒,又听到刘备当了徐州牧、平东将军,张歧这心中的怨气就化为了嫉妒。
一介粗鄙莽夫,竟然当了徐州牧、平东将军。
我张歧,前乐浪郡太守、袁氏故吏、又是名仕,如今竟然只能当个座上宾?
张歧将怒火瞄向了简雍:“你又是何人?看你衣冠,竟是布衣。我等皆名仕,竟与一布衣同宴,真是耻辱!”
张歧这一拱火,竟真凑来了几个儒士对简雍指指点点。
沮宗刚要开口,简雍的贴脸输出已经开始:“不才,幽州简雍简宪和。”
“在入徐州前,简某也以为:不可与布衣共语。直到简某在栖迟岩遇到了康成公。”
“康成公学贯古今,乃东州名儒,所穿乃平民布衣,所戴乃平民幅巾。”
“简某问及衣冠之礼,康成公以古今文学解了简某的心中迷惑。”
“简某在栖迟岩坐悟三日,方知圣贤之心:从来成事多诱惑,自古圣贤皆寂寞。士人修身先修心,心不修则身不正。即便衣冠再华美,那也只是禽兽心。”
张歧气得浑身发抖。
康成公都穿布衣,不愿意布衣同宴,就是不愿与康成公同宴。
这喝了多少啊,连康成公都瞧不起?
更令张歧气的是,简雍最后那句“即便衣冠再华美,那也只是禽兽心。”,又是对张歧的贴脸怒怼。
我穿布衣,那是因为我受到了康成公的指点,坐悟三日,知了圣贤心。
你穿华服,那是因为你是禽兽心,只能用华服来掩饰内心的龌龊。
见简雍这么能怼,原本凑近的几个士人也纷纷退后了几步。
若能怼赢简雍,那就扬名了;若怼不赢,那就是出丑了。
“竖子,不可共语!”张歧忿忿离席。
简雍嘁了一声。
就这水平,也想怼我?
我跟长公子互怼的时候,天文地理三教九流诸子百家都是信手拈来,会怕你?
呵~
也就长公子不在,否则长公子以年幼之龄给你来几句“皓首匹夫,苍髯老贼”,你今日不躺着出去都是长公子心善。
“简先生竟受康成公指点,令人羡慕。”沮宗一脸钦佩。
简雍轻咳两声:“也谈不上指点。简某只是跟康成公的门生,孙乾孙公祐相熟。”
沮宗惊呼:“孙乾孙公祐?可是那个以一人之力,说吕布、擒韩胤、杀曹豹、退纪灵,陈宫、王楷羞惭而走,徐州的旷世奇才孙乾孙公祐?”
简雍眨了眨眼睛。
我这离开徐州的时间也不久啊,公祐怎就成了旷世奇才了?
这流言是谁传出去的?
长公子的功劳全都加公祐身上了?
未等简雍开口,孔融也是捻髯赞道:“不愧是康成公的高徒,孙公祐之名在许县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