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宗正拍拍他的肩膀,没有叫嬴成蟜下去。
右走两步,面向众人,吊着嗓门,高声道:
“奏乐!”
悠长,沉重的哀乐响起,仪式正式开始。
祭拜,躬身,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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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繁琐的礼节过后,到了商定谥号这一项。
左边的文臣武将和右边的外戚宗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话。
这怎么定?
秦王柱一共登基不到四个月,还从没管过朝政,都是太子在处理。
美谥?
秦王柱没做什么好事。
恶谥?
秦王柱也没做什么恶事。
平谥?
平谥的意思是做的中规中矩,不是不做。
众人目光望向太子,表达的意思很简单。
太子你说定什么谥号?就定什么!什么都行!
秦子楚眼含热泪,跪在棺木之前,以头抢地。
“文!我父当谥文!后世当以秦文王称之!”
一层无形风暴席卷静泉宫,众人尽皆惊诧不已,面面相觑。
他们想到太子会给秦王柱一个美谥,却如何都没想到会给“文”这个字。
“文”这个谥号,太好了。
后世武德充沛,神勇无敌的唐太宗李世民,活着的时候就跟臣子说想要“文”这个谥号,死后谥号唐文帝。
本来不想说话的相邦魏辙吸了一口凉气。
若是其他美谥也就罢了,但“文”这个谥号真不能给,这是美谥中的美谥。
他抿抿嘴唇,张口说道:
“自古得‘文’谥者,有积攒周朝底蕴,奠定亡商基础的周文王;有开创霸业,任贤选能的魏国开国君主魏文侯;有称霸中原,带领晋国走到最顶点的晋文公。
“所谓‘文’谥。
“经纬天地曰文,道德博闻曰文,学勤好问曰文、慈惠爱民曰文、愍(min三声)民惠礼曰文、锡民爵位曰文……
“我王在位日短,还未做到上述其一便薨了。太子若强给‘文’谥,老夫以为不妥,这会让谥号完全乱矣,后世谥号再难中肯。
“还会让本就笑我秦国是蛮夷的列国,嘲笑我秦国连谥号都不会取。此举大失我秦国威严,让我秦国越发远离中原文化,难成霸业。
“我知道太子孝顺,想给我王一个美谥。
“‘文’字太过了,换一个吧。”
群臣附言,连连称是。
曾经扬言要给大父定个“幽”字的嬴成蟜听着众人信之凿凿的言语,无比认真的腔调,想到了康熙谥号。
他扒着棺木,小声对睡熟的大父说话,给大父分享趣事。
“大父,你觉得叫你秦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王如何?”
大父没有回应。
没人有所回应。
虽然众人讨论的是秦王柱的谥号,但没有人注意梓宫中的王,都在注意太子。
太子秦子楚执意要把“文”这个谥号给父王。
群臣大多都打算从了。
这较什么真?韩国韩文侯虽然比秦王柱强,但做的那点事怎么也配不上文谥啊。
说不许的只有几个人,领头的就是相邦魏辙。
魏辙梗着脖子说大国就要有大国的威严、面貌,行事章程都不能乱,乱了就对国家有害。不仅国家难以进步,更会祸延子孙。
危机时刻,相邦长史吕不韦站了出来。
“五宗安之曰孝,五世之宗。
“慈惠爱亲曰孝,周爱族亲。
“王上上对祖先尊敬、怀念,每有大祭必远赴雍城。
“下对宗亲子弟关怀、照顾,薨后还挂念着族亲,少一人都不能进行祭礼。
“如此言行举止,可谓至孝,当以‘孝’字谥之。
“再加上太子认为王上可当‘文’字。
“而相邦大人认为当不上‘文’字的原因是王上早夭,正在向‘文’而行,做的事还不够。
“那不如以‘孝文’二字谥之。
“‘孝’字在先,文’字在后。以‘孝’为主,以‘文’为辅。意为孝事圆满,而文事未竟,何如?”
众人脸色古怪,这找补真是生硬……
但,太子秦子楚率先点头,表示应允。
随后,相邦魏辙也点点头,认为“孝文”这个谥号虽然还是过了,但比一个单字“文”可要低调太多。
最后,王后羋不鸣对望过来的太子冷着一张脸,道:
“尔等都定了,还看我做甚?”
秦王柱没有盖棺,谥号已定为孝文。
史称,秦孝文王。
没有人在秦王柱生前问过其本人意见。
秦王柱薨后,就更没人在意他的意见。
众人按照祖宗成法,继续进行仪式,到得尾声。
按照规矩,该是太子为王守孝到来年十月初一,改元临朝。
秦昭襄王死后,秦王柱就是如此,政事交给王后和太子。
但这次,众人大多皆不愿按祖例行事。
秦国和他们,都需要一个强盛的大王。
相邦长史吕不韦率先跪下,要恭请太子继位。
早就在等这一刻的王后羋不鸣立刻起身,不给吕不韦说话机会。
“孤在这里哀伤悲痛,心情沉郁,下一刻就要随我王而去。
“这虽然也是孤的心愿,可为了秦国,为了我王立志强秦的遗愿,孤只能悲痛留此有用之身。
“孤实在不能待在这里了,尔等按照祖制行事便可。”
王后强硬退场,不顾众臣和一众宗亲挽留。
吕不韦望向主君,询问是否要按计划行事。
没有华阳王后见证,虽然也能继位秦王,但这个继位不圆满。
不圆满,则名不正。
名不正,则言不顺。
秦子楚痛哭着喊道:
“母后哀恸,我又如何不哀恸。
“从祖祖父,仪式可否明日再续?子楚想在静泉宫多陪父王一日。”
老宗正征询众人意见。
众人皆言太子至孝,乃秦国之福,当从之。
老宗正从善如流,命令众人散去,唯留太子一人及侍者若干。
一个个穿着孝服的白衣身影走出静泉宫,很快,就只剩下太子、少常侍、和公子成蟜三人。
太子擦着眼泪,拍拍儿子脑袋。
“成蟜,回去吧,明日再来。”
嬴成蟜没有动作,背对着父亲。话语潺潺,如平缓小溪。
“父亲,我想当着大父的面,和你说说话。”
少年望着大父恬静、温和的脸庞,看到大父的嘴角上翘,微笑。
殓师的水平真的很高,高到少年都想象不出大父临死时的模样。
“大父,对不起,我不该犹豫的。”
少年狠狠打了自己一巴掌。
他曾想过装聋做哑,就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
只要他不说话,像其他人一样不闻不问,他就是秦王的儿子,比原来身份更尊贵的秦国公子。
从仪式直到他来了才召开,以及父亲为他出头让他走到大父梓宫前,还有过去父子相处来看。
父亲严厉归严厉,待他仍可称一句很好。
他获得的富贵荣华不会少,只会更多。
带着兄长上朝听政,明显已经做出选择的父亲,也不会再逼着他读书练武,他可以度过一个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童年。
等到兄长嬴政长大继了位,以他们俩的关系和嬴政的历史表现,他受到的恩宠只会再上一层。
这不是很好吗?
未来一片光明。
大父已经死了,活人还要继续生活啊。
少年又给了自己一巴掌,还想再扇的时候,手被父亲抓住了。
秦子楚红肿着双眼问道:
“你做甚?!”
少年不答,依旧看着棺木中的大父,秦王柱。
“大父对我那么好,我怎么能不管大父呢?
“我要是不为大父说话,就没有人为大父说话了。
“大父,伱听着啊。”
少年扭头,没有掉过眼泪的双眼中清撤见底,照出秦子楚噙着眼泪的红瞳。
“父亲,你到底为何要杀大父?”
秦子楚瘦削身躯一震,拽直儿子的手,拉的儿子脚尖点地就要离地。
“逆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