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老板,你这有冰糖吗?”沈北亭来到上午刚刚捡到女孩的小店,与柜台后面的老板熟络地打招呼。
但老板的眼神似乎有点奇怪。
“你小子,刚刚那个被你带回去的小姑娘还来找你呢,看样子有急事,就穿个短袖就出来了,伞都没打。”
“什么?”
“她跑过来问我你去哪了,我说没看见你出小区,估计还在小区里。还没来得及问她,人就跑没影了。哎我说,你不会是给她拿下了吧?”
来不及回答店长的话,沈北亭旋即跑回了雨中,店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伞!你的伞也不拿了?”
“还给你了!”
——
沈北亭先是第一时间回到家中,确认了自己狭小的房子中确实没有人的痕迹后,又重新回到了雨中。
在如重墨的乌云即将消散时,在滂沱之雨渐渐淅缓后,沈北亭才在小区的东南角的非机动车停车棚下找到了已经依靠着柱子昏过去的女孩。
女孩身上的衣物已经湿透,淡红色的秀发被水黏在一起,挡住了女孩的朱唇与皓齿。看样子她并不是在车棚下躲雨时受寒昏过去的,而是在雨中发觉自己将要支撑不住意识,下意识地躲到车棚下的。因为她倒下的位置实在是太靠棚外了,地上聚集而起的水洼,已经快漫到她的裤脚。
来不及考虑更多,沈北亭第二次将昏迷的女孩抱回了家中。
他有些怨恨自己,自己在离开家中之前甚至忘了和女孩交代一声;自己与何萧然在那红色滑滑梯下似乎浪费了太多时间。就仅仅是因为那个人嫁人了?
就因为三年前离开自己的那个女人,自己变得敏感恍惚不自知也就罢了,但这让自己伤害到了她人。沈北亭自从遇见顾樱筝的近七年里,他第一次升起了对顾樱筝的怨恨。
——
“不……不去医院……”卫生间中,潜意识感受到温暖与舒适的女孩终于恢复了点意识。她隐隐能感受到那个讨人厌的大叔在自己身边,她仅存的意识还是在强调这件事,似是很在乎那里,某些意义上比自己的身体都在乎。
“我们在家,不去医院。”虽然不明白女孩抵触的原由,但是他也很希望女孩在这样虚弱的时候能够放松下来。
“家……”女孩想尽力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大叔,但倏然涌上身体的虚弱感再次占据了上风,但她能够感受到人就在自己身旁的位置,很近很近。那就暂且可以放心了,于是她任由虚弱感侵占身体。
——
女孩再次醒来,正好是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大叔床边便是窗户,正对着东方的初生之日,彻夜的骤雨已经结束,现在是雨过天晴的清晨了。
女孩想要起身,但是初次尝试后就选择了放弃。首先是因为昨天在雨中的第二次昏倒后,自己的病情似乎反而加重了许些,身体很是虚弱;而第二才是根本原因,她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没有一件衣服——虽然她全身裹在棉被之中,春暮夏初的时节自己不会感到丝毫寒冷。
“喂!大叔!你给我过来!”导致自己变成现在状态的罪魁祸首显而易见。
“你醒了?”男人从门外闻声推开了门,此时他的一只手还在给自己系着领带,他身上的西装已经快穿戴完毕了。“肯定是饿了吧,毕竟这么久都没吃东西了,厨房里有我刚刚煮的粥,你一会可以起来的时候吃一点。
中午不想喝粥的话可以点外卖,我的手机给你放在外面桌子上了,没有密码锁。不要吃太辛辣的东西,你的病还远远没好。我大概六点二十左右可以下班到家,在这之前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打电话给我,号码就是手机上的第一条通话记录。当然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中午会打回来的,记得接电话。”
女孩第一次听到面前这个讨厌的大叔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以至于她都没来得及宣泄自己的不满,与质问自己的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看着大叔转身关门。
“对了,你的衣服我都已经洗了,所以你在家就穿我的衣服吧,我给你放到床脚了。咳咳,我先上班了,再见。”男人的话语中也带着心虚,以至于他几乎要把门关实了才将这段话说了出来。
闻言,躺在床上的女孩霎时涨红了脸颊,喊声中浸满了羞愤:“大叔,我要杀了你!”
——
“沈经理早啊!”
“你也早。”
“沈经理这个周末过得怎么样?”
……
比平常晚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来到办公室,当然和在家和那个小女孩的交谈无关。而是今天的同事,未免有些过于热情了。平日中简单的问好就已经结束了,没有人会和沈北亭有更深的交流,而今天那些同事与下属,似乎对自己都格外热情。
“沈老大,这是二部昨天修改后的考核表,你看下还有问题嘛?”
“你放桌子上吧。”沈北亭抬了抬头,手中还拿着昨天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旧手机,没有熄灭的屏幕上赫然是微信聊天的界面。
那名叫孙明月的员工放下文件没有急着离开,反而看向了沈北亭的手机,隐隐看到了类似:
“你给我洗的澡?”
“你昨晚睡在哪里?”之类的对话。
“孙明月,你还有其他事?”沈北亭把手机一扣,抬头看向孙明月。
“啊哈哈,没有,就是好奇老大你换手机了?”
“是,怎么了?”
“没事,老大什么时候聚餐带上嫂子一起啊,我先出去了。”
“滚!”
——
初夏的下午六点,斜阳还没有成为黄昏的模样,沈北亭在等红灯的车上,把额头靠在了方向盘上。今天发生了很多让他不知所措的事情。
比如杜总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中,询问自己的感情状况,并且挤眉弄眼地和自己说婚礼一定要多叫些同事。
比如女孩在网上的发言大胆而尖锐,而自己也只能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昨天如何将她带回家中,如何给她沐浴,如何安顿她上床通通交代了出来。
即使文字可以传达的情感会被极大削弱,但他还是能够感受到女孩字里行间中的杀意。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你送上床盖上被子了啊……”
——
葱指点击熄灭了屏幕,女孩又叹了口气,旋即她在床上坐起了身。身上穿的是大叔给她留下的男士白衬衫,衣服的尺寸对她来说大的有些离谱,当做半件连衣裙穿都不是不行。
结束了对大叔的质问,她的心气仿佛一下又消散了。正如自己所想,虽然昨天自己昏迷后大叔的举动,每件都是出格之事,但他确实是一件多余的出格之事都没有做过。
自己在得知这个结果后竟然没有一点怀疑,反而是……一丝的失落?这太可怕了,她真的不能接受。
于是想看书来转移注意,她拿起大叔昨天留给自己的书,结果才读到代序,上面写:
“我们都躺在生活的手术台上,在命运的无影灯之下,被蛮横解剖。
所以,但愿你的旅途漫长,但愿你拥抱的人正泪流不止。但愿你付出的爱,有着某种恰到好处的形状,恰能完好地镶嵌在她的灵魂空缺处,毫厘不差。但愿你心底的关怀,杯满四溢,又正在被另一个孤独的灵魂渴望着。
但愿你记得,在你痛苦失声的时刻,曾有人以肩窝盛满你的泪。”
于是不自觉想到了那被切到恰到好处的冰糖雪梨;于是想到了那张沾满自己眼泪的餐巾纸;于是想到了他说了两次的“我们回家”、“我们在家”。
这太奇怪了,女孩想到这,将手中的书丢到一旁,裹上被子开始逃避。但昨天病重之时下降的嗅觉察觉不到的苦艾草味,在被褥中弥漫着,和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
“喂大叔,你今天晚上睡在哪里?”看着准备关灯离开的大叔,女孩裹着被子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沈北亭将手上的体温计甩了甩,“和昨天一样屋外沙发。”
“那沙发我睡都有点闲小,你躺在那里不难受吗?”
“习惯了。”说罢,男人把手伸向了门把手。
“大叔。”男人停下了脚步。“我有点睡不着,可以讲个故事吗?”
“我不会讲故事。”
“你和你前女友的故事,可以听吗?”经过了早上微信中的逼问,女孩已经知道男人昨天出门是去见谁,又为什么那么慌忙了。
“唉……好吧。”男人终究还是拗不过,在床沿处坐了下来。
——
“我前女友是文学院的,和我当时在读的金融学院中间隔着一个图书馆,两个食堂,一块操场。我托了很多关系才从别人那里打听到她的名字、微信和爱好,她喜欢读古诗词,我通了两天宵去背诗。我加上她微信,问她的名字是不是取自李商隐写的‘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由此我们才搭上的话。”
男人讲到了这里,又停顿了下来,倏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一首诗没有写完,那是一首属于昨天,属于雨天,属于那个日子的一首诗。但是现在已经放晴了,也没有再写的必要了。
“所以,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女孩似乎有些不满大叔的开小差,出声把他拉了回来。
“那是学校的一次院系间辩论比赛,我在台上做评委,她是台下的观众。比赛结束后,她主动找到我,似乎对中文系被判负的结果不是很满意,想要让我改变结果判决。因为她是感觉到我在追求她的,她以为我会轻易的答应她,但是我拒绝了。”
“因为比赛的公平性远重要于虚假的讨好奉承?”
“说的真好,要是当时我也能想到这样一句话,我也会这么回答她。”
“那其实是因为?”
“因为比赛已经结束了啊,判决结果怎么改?况且评委一共有四个人,我一个人说的也不算。”男人耸了耸肩。
床上的女孩明显愣了愣神,没想到这该死的大叔会给自己这样的回答。
“后来她反而对我另眼相看了,她觉得我和其他的追求者不同,于是水到渠成,我们就在一起了。”
“虚伪……”
“我确实还挺虚伪的。”
“我说她虚伪,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要和其他人比较啊。”
男人思考了片刻,才开口:“每个人对待爱情的观点不相同吧,不是所有人都有盲目去爱,不怕失败的勇气的。”
女孩回了几声哼哼声,算是勉强同意男人的话语,但转念又想到这个讨厌的大叔是在帮自己的前女友说话,于是气又不打一处来。
“喂,大叔。”
“什么?”
“我喜欢你。”
“咳咳……”男人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止不住的咳嗽。“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说的啊,不是所有人,但我就是这样的啊。我不怕失败,也乐意盲目。”
“你还很小……”
“你再说我小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啊!”女孩一下子从床上弹起,身上穿的还是沈北亭那可以当做连衣裙的白衬衫,在这样剧烈的动作之下确实很难遮掩住更多。
沈北亭从床上站了起来,偏过头,有些无奈:“你这样会着凉的。”
“喂,大叔。我可以追你吗?”
——
——
——
两个月后,办公室中。
沈北亭坐在工位上,用手中自动水笔不住地敲击自己额头。
“尽世皆无他样色……下一句怎么写呢?”
“喂,沈经理!你怎么还在这坐着呢?你女朋友都在外面等半天了!”唐主管打开门,冲着办公室中神游天外的沈北亭喊道。
“我靠,二十了?”沈北亭瞟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连忙起身关机,“坏了,估计在门口等我半天了……”
一路小跑到公司门外,沈北亭一眼便看见了在树荫下等待的身影。今天的天气略显闷热,女孩穿上了百褶短裙。修长白皙的双腿不自觉地在树荫下转着圈,沈北亭连忙小跑过去。
“抱歉抱歉,等了很久了?”沈北亭从女孩身后揽住她的纤腰,将女孩手中遮阳伞夺了过去。
“没有很久啦,你今天是加班了吗?”荀霜糖靠在沈北亭的怀中微微挣扎了下,嘟囔道:“别搂这么紧啦,很热的。”
“我们出发吧,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影院?”沈北亭将遮阳伞打开,“今天下午没有和舍友出去玩吗?”
“天很热的哎……”女孩紧紧抱住沈北亭的左臂,仿佛抱怨天气的声音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一样。
“舍友有喊你一起吃晚饭吗?”
“有啊,我和她们说今天和男朋友都约好咯。晚晴姐一直在嚷嚷着要看你照片。”
“我们一会吃什么?”
“随便吃点咯,我定的电影是七点半的场,咱们得吃的快点。”
“那就自助餐吧,还省着点菜了。”
“就你最懒!”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着天,边走在斜阳将暮的长街之上。沈北亭问着女孩刚刚开始没多久的暑假生活,女孩关心着沈北亭今天的工作是否劳累。
“我们今天喝点酒怎么样?”餐桌之上,荀霜糖拿过两瓶玻璃瓶鸡尾酒,双眸弯成月牙。
“你酒量怎么样?”
“从——来没喝过酒。”
沈北亭闻言迟疑了一秒,不过旋即想想,这鸡尾酒喝起来和果汁饮料没什么太大区别。即便是从没沾过酒,应该也没问题、吧?
——
——
一小时后。
“你跑什么啊,老老实实让我抱着不行嘛?”
“可我就没动过啊……”沈北亭看着在自己身前紧紧锁住自己脖子的少女,声音很是后悔。我就不该张开自己这个乌鸦嘴!
女孩蹦蹦跳跳地搂着沈北亭,酡红的俏脸贴着锁骨,有意无意哈出的热气在试图摧毁沈北亭的理智。
“我们看什么电影。”不行,再不出发去电影院,一会去的就不是电影院了。
“哦……我忘了……”荀霜糖终于撤开了点距离,摸出手机点亮看了看,“大……大侦探电耗子!”
“动……动画片?”沈北亭扯了扯嘴角。
“什么动画片……是电影,是电影啦!我定的还是情侣座呢……”
“情侣座看电耗子吗……”沈北亭伸手揽住女孩盈盈一握的纤腰,为了防止她再做出什么危险举动,向电影院出发。
——
“嗯……你还别说,这电耗子做得真不错,看着就很好rua。”沈北亭坐在最后排的情侣座上,右手摩挲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幕。
然后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紧了紧。
转头,幽暗的情侣座另一侧,荀霜糖正眨巴着秋水眸子看着自己。她那略显青涩的绝美面庞上,浣染上两分醉意与三分幽怨,娇艳欲滴的双唇没有张开,但沈北亭仿若听到了邀请。
于是,在影院观影席的最后方,微弱的呢喃声断断续续。
“嗯……草莓味的。”
“贴心吧?知道你喜欢吃草莓。”
“那我还要再尝尝……”
“……大叔!你的胡子又没刮干净!”
但细弱的声音很快便被电影中的台词盖过。无人察觉。
——
电影散场后。
“所以最后凶手是谁?”
“我怎么知道?”
“你前面不是看得挺认真的吗?”
“问题是真相是后面发现的啊。”
——
两人再次走到长街之上时已经是快晚上十点了,金殊江的另一岸正在放烟花。
“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现在已经十点钟了哦。”
“怎么?”
“我们宿舍九点五十关门哎……”
“也可以送你回家。”
“爸爸出差了,我的钥匙也丢咯。”
“你们有钱人家不是电子锁吗?”
“北亭,我还想再去你家吃个冰糖雪梨。”女孩牵着沈北亭的纤手改为十指紧扣,“还有,我爱你,七夕快乐。”
“……七夕快乐,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