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阴界口,尸积满谷。
慕容泓次日遂聚众将,说道:昨日虽胜一阵,秦兵毕竟势大,我非其敌也。正好趁着敌军初败不敢逼迫,我还是奔回关东,往投我叔父吴王慕容垂,归我故土为上。
诸将:那姚苌亦善用兵,我若走回关东时,需防追杀。
慕容泓:可使老弱先行,某亲引精兵断后。我弟慕容冲复引二千精骑,伏于敌军来路,以为断后,可保无虞。
众将称善,于是尽驱老弱妇孺先行,慕容冲引军埋伏去讫,慕容泓押住后队缓缓而退。苻睿闻报鲜卑军皆出城东返,乃自引兵前来追击。
姚苌急出大营,拦住马头谏道:鲜卑皆有东归之志,故起而为乱。我宜趁势驱其出关,不可遏止,所谓穷寇莫追也。
苻睿不从,自率窦融为先锋前往追击,使姚苌引大军合后。
窦融率军刚刚转过山环,忽听山后一声炮响,慕容冲引兵尽出,拦腰截杀,秦军大乱。窦融拍马挺枪来战,斗不过十合,被慕容冲大喝一声,将窦融头盔斩去半截,只剩一个帽圈勒在头上,散发披下,盖住双目。窦融亡魂皆冒,回身便走,不辨东西。
苻睿怒不可遏,迎面来战,却只一合,便被慕容冲劈于马下。
秦军见主将被杀,先锋败阵,呐一声喊,一齐返身便逃。慕容冲麾军猛击,杀死一半。姚苌闻报前面兵败,急纵马前来救时,左侧复一军杀出,却是上将高盖。
姚苌奋勇上前,二马相交,斗有十余个回合,前军大喊,窦融军败将下来,反而冲动后军,落入山涧无数。
又见慕容冲泼风般赶至,抡大杆刀追杀秦军,便如砍瓜切菜般,英勇无敌。
姚苌暗道不好,荡开高盖手中兵器,催马加鞭杀出重围。见所带部兵残余不足十之三四,又折了皇亲苻睿,甚恐秦王怪罪,便不敢复回长安,只得走奔马牧。
慕容冲与高盖赶杀一程,收兵回军,告知慕容泓已大败秦军追兵,无复后顾之忧。
慕容泓闻听大喜,环顾兵众可达十万,于是雄心复起,遂令回兵华阴;修书一封,遣使者到长安求见秦王苻坚。
秦王览其书道:秦行无道,灭我国家。今蒙上天眷顾,使秦军大败,必将复兴我大燕也。今闻吴王慕容垂已平定关东,秦王可速备銮驾,奉送家兄燕国皇帝及宗室功臣之家出城。则某将率关中燕人保卫皇帝返回邺都,与秦以武牢为界,分割天下而治,永作友邻,不复为祸。钜鹿公苻睿轻敌无谋急进,被乱兵所害,并非慕容泓本意。
苻坚勃然大怒,复将慕容暐唤至宫中,劈头盖脸责骂一顿,并令慕容暐写信,分别招纳劝谕慕容垂、慕容泓、慕容冲,令其各自罢兵返回长安,则宽赦其反叛之罪。
慕容暐只得应诺,当即退于廊下修书,使秦王亲眼看过,遣使送出。
苻坚怒气稍舒,复将慕容暐怒斥一顿,直骂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慕容直待其再无新鲜骂辞,这才拜辞回府,犹如斗败雄鸡,狼狈不堪。
于是洗去满脸唾沫,换上便装,伏于案上,撰修秘旨一道,拿出私玺盖上,暗派使者:你持我此书,微服出京,送往慕容泓军中。务必慎重,休使落入秦人之手。
使者奉命,遂微服出京,千辛万苦到至慕容泓军营,宣读秘旨:今秦国气数已尽,长安怪异频发,苻坚亦将不能久存。朕乃笼中之人,定无归计,况乃燕室罪人,不值诸弟顾念。弟应努力建成大业,使吴王慕容垂为相,中山王慕容冲为太宰、兼大司马,兄自为大将军、兼司徒,秉承朕意封爵授官。则我死后,兄即帝位可也。
慕容泓拜领诏旨,向慕容冲及诸将宣示已毕。众人共商,决定暂罢东归之议,转向长安进军,欲先救出燕王慕容暐。
于是慕容泓自号为大将军,承制复国,改年号为燕兴,史称西燕。
慕容泓承制自为燕王,却又狂妄自负,不纳忠谏。谋臣高盖、宿勤崇等谓慕容泓德望不如慕容冲,且又执法苛严,于是密议谋反。
这一日,燕王在帐中大摆宴席,款待诸臣,以买人心。
未料行酒未过三巡,高盖失手摔杯于地,裂为八片。宿勤崇见此,立刻暴起,就于席间砍倒慕容泓,复一刀割下头来。
众臣无不大惊,反应不迭。
高盖早就一脚踢开慕容泓尸体,回身扯过慕容冲,按坐在血泊中帅椅之上,向众人高呼道:慕容泓残暴不仁,不堪为我燕人之主。慕容冲仁义谦和,天下皆知,今当奉为皇太弟,秉承帝旨行事。有不从者,便以慕容泓为例!
众臣诸将:愿奉皇太弟为主,万死不辞。
慕容冲见凭空得来燕王之位,不由且惊且喜,于是高坐就任,命高盖为尚书令,总率百官,商议进军长安,去救天子。
便在此时,忽见门将入报:今有后秦国主姚苌遣使而至,并使其子姚嵩到来,说是作为人质,请求与我主和好。
禀报已毕,抬起头来,忽见帅位上换了慕容冲,旧主慕容泓已经身首两分,倒卧在血泊之中,不由大窘,手足无措。
高盖喝道:此是新任皇太弟,你不服么?
门将反应倒也敏捷,应道:小将怎敢!
于是向上拜倒,连连叩头:臣愿奉皇太弟诏令,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慕容冲:赐卿平身。速将来使唤入,待我问他。
门将再拜奉令,连滚带爬出帐,将秦使引入帐中。
慕容冲待来使拜罢,问道:贵使来此,有何话说?
姚使回奏:我家主公姚苌自前番被大王杀败,不敢转回长安,遂至西州马牧。因西州豪族尹详率五万部众谋反秦王,闻我主姚公至此,于是公推为西州之主,亦奉号秦王,攻略边北之地。今闻大王欲复燕王旧业,特使小臣前来结盟和好,共抗强秦与东晋两国。恐大王不肯见信,故使少主人为质,以表诚意。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慕容冲与高盖商议,回以厚礼,允准结盟。
太元九年七月,慕容冲大举华阴之兵,兵向长安。
蹄声劲疾,哨马疾报秦王苻坚:陛下!慕容冲引兵前来,离长安只有二百余里。
秦王闻报大惊,急下诏旨:令抚军将军苻方戍守骊山,拜平原公苻晖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配给五万兵力,抵御慕容冲。命河间公苻琳为中军大将军,为苻晖后援。
三公奉旨,分别引兵而出。
慕容冲闻苻晖领兵前来,即命妇人乘牛马以充兵卒,举竿为旗,扬土为尘,督勉军众紧随其后,进攻苻晖军于郑西。
苻晖出兵拒战,慕容冲只令娘子军扬尘击鼓呐喊,苻晖军晕头晕脑,不明所以;军士却只顾上前抢夺妇女,嘻嘻哈哈,军伍大乱。
慕容冲忽引精骑杀入,秦军于是大败,尽弃妇女而逃。
苻晖逃入洛阳,不知失败之因,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憋闷不出。
苻坚闻报平原公兵败,又任尚书姜宇为前将军,与苻琳率军三万,到灞上攻击慕容冲。未料又被慕容冲打败,姜宇战死,苻琳身中流箭,奋力奔回长安,仅以身存。
慕容冲于是占据灞上,引诸将及亲军入住阿房城,继而进逼长安,兵临城下。
苻坚闻慕容冲已至京城,率引文武登上城头,见贼势浩大,不由叹息道:此虏贼从何而出,以致如此强盛?
复见慕容冲坐于马上,在阵前耀武扬威,于是手扶垛口,往城下大声斥道:尔等群奴,只好在塞外放牧牛羊,因何前来送死!
慕容冲昂首叫道:奴则奴矣!因久倦为奴,正欲取而代之。
苻坚心中忽然升起满腔柔情,遂令内侍取锦袍一领,遣使出城,送给慕容冲。
使者出城赐袍,并传秦王之语道:卿远来诸事草创,岂不惮劳苦?今赠锦袍一领,以表朕心。朕对卿恩分如何,而一夜之间变故如此!
慕容冲听罢,脸上泛起一丝异样,随即大怒。
苻坚彼时对慕容冲不薄,此时亦不忘旧情,尤念其冷暖。今见鲜卑大军兵临城下,苻坚尚不禁念旧,派人送锦袍于慕容冲以御风寒,此间情意,亦可倾倒众生。
慕容冲强忍羞怒,于马上速写书笺一张,令使者持之进城,回报秦王:孤以天下为任,岂重此一袍小惠!若卿束手来降,我待你亦如你从前待我可也。
苻坚看罢,气得几乎吐血,叫道:孤悔不用王景略及苻融之言,使白虏敢猖狂如此!
说罢昏昏欲倒。左右亲侍见状,急救下城,送回内宫养息。
慕容冲见秦王下城,便亦回军还营。
长安城中由此扰攘传论,便有人将慕容冲兵临城下之事,报于故燕王慕容暐。
慕容暐闻弟慕容冲来攻长安,心知此战无论胜负,自己皆必连累遭殃,决无活路。于是只得铤而走险,秘密招集族人,准备于皇宫至城楼必经之途,埋伏部曲家丁,待秦王来日上城督战时进行袭杀。
不料家丁中自有朝廷所派卧底,连夜将此消息透进内宫,报予秦王。
苻坚既惊且怒,对左右笑骂道:这可真是老虎不发威,人皆以谓是病猫也!
遂下令诛杀慕容暐父子,及其宗族,并城中鲜卑人不论少长男女,全部杀光。
慕容冲在长安城外围困日久,城中乏粮,人民相食。苻坚令遍搜府库,倾其所有设宴款待群臣。诸将大都含肉于口,归家吐脯以饴妻子。
数月之间,烟尘四起,百姓死亡无数。
终至外城被破,慕容冲率众登上长安城头。
苻坚全身甲胄亲自督战,飞矢满身,血流遍体。左右急将秦王救下城去,转回内宫,命医官为其卸下铠甲起箭,乃至带血箭簇盈盆。
苻坚流血过多,渐进昏迷。宫人以蜜水灌之,昏而复醒,哭对张夫人道:朕不听夫人之言,以至于此,实乃天丧我也。卿等休要顾我,可急收拾细软,某使禁军保护,杀出东门,投奔邺城苻丕那里去罢。
张夫人泣道:陛下不知,今邺城亦被慕容垂重重围困,绝粮已久,不得入矣。陛下休出此绝望之言,今借苍天洪福,祖宗保佑,若听贱妾之谏,谅必尚有一线生路!
苻坚问道:此言何谓?
夫人:陛下未闻宫中有谶言乎?道是“帝出五将久长得”。
苻坚:此言何意?
夫人:是言长安右扶风郡有五将山,乃周室龙兴之地,王气所在。莫非是指陛下幸此,当可复兴霸业耶!
秦王听罢,精神为之一振,说道:就依皇后之计。
张夫人于是亲出内宫,传秦王诏旨,令集禁卫甲士五百人,夤夜从北门而出,由长安出奔岐山,只留太子苻宏守城。
次日守城秦军不见秦王上城督战,兼连日不食,渐渐不支。
鲜卑军鼓勇登城,将守军砍倒,打开城门。慕容冲引众一拥而入,纵兵大掠长安。
太子苻宏闻听外城已破,无力保护内城,趁乱率亲军千人弃城南逃。于路不辨东西,因见关中国内遍地皆反,走投无路,只得借道襄阳逃至武昌,转由京口投奔东晋。
谢玄见苻宏千里来降,不敢自专,遣使将其送往建康,奏请皇帝处置。
苻宏见到晋帝,三拜九叩,山呼万岁,口中称臣,并献秦国传国玉玺以降。晋孝武帝司马曜大喜,准受其降,封为辅国将军,使引部众驻于江州。
谢玄遣使送走苻宏,已知秦国大乱,危不可保,于是寄书叔父谢安,请其上疏朝廷,要求趁机北伐,复夺两京,尽驱胡虏。
谢安深然其说,乃具表上朝,奏于晋帝:先帝深虑晋胡势不两立,前因胡贼无隙可乘,故未敢征。岂期苻坚犯境,仗陛下天威洪福所至,将士戮力效命,击破贼兵百万之众,苻氐丧胆于淝水。今鲜卑变乱生于关东,五胡俱各以秦之军,食秦之粟,杀秦之兵民官吏。此乃天厌秦人,故使我晋室复兴也!伏望陛下趁此遣将开拓中原,则北方指日可平,祖宗基业反掌可复。臣谨表以闻,仰于圣听。
孝武帝览表甚喜:卿言正合孤意。太保可自行便宜,调拨诸将,以兵起行伐秦。
谢安谢恩出朝,回府即传将令,遣使送往军营:着令前将军谢玄,即率桓石虔等部下诸将,起大兵二十万,北征秦国,收复河南之地。
谢玄领命,祭旗出征,兵渡淮北。
豫州河南之地诸堡闻之,纷纷皆来归附。谢玄入屯河南,分兵屯守,安抚百姓;复遣晋陵太守滕恬率精兵五千,渡河驻扎黎阳,兵指邺城;又遣猛将刘牢之将兵二万,入据滑台。
分拨已定,谢玄亲屯河南城,调度四方人马,分派使者及探马十数批,去往长安、洛阳及邺城等三辅之地打探消息,静待各自回报,以备进军。
镜头转换,按下江东发兵北伐,再说慕容垂复燕。
燕王慕容垂因怀顾秦王当年知遇之恩,一心只欲收回旧都邺城,不忍歼灭秦军及世子苻丕,故意引兵撤还新城,令其弃城自走。
牵延旬月,因见苻丕仍无弃城而走迹象,不由大怒,遂复使车骑将军慕容德率兵重新包围邺城,只留出西走之路。
苻丕虽势穷粮竭,但仍不舍邺城,只是据险固守。
这一日忽闻哨马来报:晋将谢玄引大军二十万北出河南,将欲渡河北来。
苻丕恐怕两面受敌,不由大惊,急聚文武诸将商议对策。
右将军徐成出班进言:殿下勿忧,此乃破燕军之良机也。某愿逞三寸不烂之舌,前往晋军大营,说服谢玄前来相助,退慕容垂虎狼之兵,保邺城安如磐石之固。
苻丕惊道:将军莫非是饥饿难耐,早晨以酒充食,吃醉了不成?
徐成:自贼军围城,为臣从不饮酒。
苻丕:晋军是我不共戴天仇敌,是来伐我也,焉肯反来助我?前去求谢玄来救,却不正是与虎谋皮!便是那谢玄肯时,亦必是前门拒虎,后门进狼。先生休矣!
徐成:非也。某闻慕容垂祖上世代仕晋,祖父慕容皝更为晋朝侍中。只因其父慕容儁反晋自立,晋人皆不乐其生。今慕容垂复称燕王,亦乃晋之叛臣,可谓世仇。某此去晋营,以利害说之,请谢玄与殿下联合同破燕兵,彼必从之,则邺城之围自解。
苻丕无计可施,终然其说,于是修书一封,使徐成引城中五千精兵,趁夜从西门而出,直奔河南晋军大营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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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成引兵来至河南,远远扎住大营,遣使往晋营中通报。
谢玄见是秦将求见,不知何故,令其至营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