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天前,海澄县的老仵作罗辉奉命来拆解剖开那巨大虫尸。彼时恶臭熏天,污秽难言。
然而事情奇就奇在,当老仵作的学徒剖开巨虫后脑勺一带那可以探出半个人身的肉口子时,斧头劈砍到深处,他发现了一颗金黄色的蛋。
那蛋色泽饱满,外表光滑,毫无腐烂肿胀的迹象。学徒叫来老仵作定夺。
罗辉用小刀将这金蛋取了下来,取下来那一刻,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金蛋似乎动弹了一下,像是活物一般,饶是罗辉几十年老仵作见多识广,还是差点吓得从手上掉下去。
随后,这巨虫的尸体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原本不断散发的恶臭迅速消散了。整个巨虫尸体很快变为散发出大量浓郁的香味,飘香十里,连原本大围屋里其他活死人尸首与污水留下的恶臭也都被掩盖过去了。
这股香味倒是十分好闻,如同浓郁的花香。
但罗辉担心此香气有毒,便赶紧招呼在场之人迅速撤离,随后将山上三座大围屋所在的山寨全部封锁起来,大门堵死。
此后这香味一连多日不曾散去,几路官兵也不愿意冒险进入将其焚烧处理。
于是只能暂时搁置了下来。
周子宁姐弟,张龙等人,在这场浩劫中幸存下来。但却不被允许离开这个村子。
周家寨山下村落房屋周边都被几路官兵立起了木栅栏,日夜都有人巡梭守卫,严禁任何人出入。
周子宁只得带着老弱妇孺,自己的弟弟,以及张龙等少数几个幸存者在村中清扫出一些房舍暂居。他们被告知要远离围屋所在的小山,以免那些奇异的香味有毒。
所以最开始,他们想尽可能到寨子下面村舍最中心的地方去住。
然而头几夜里,晚上差点出事儿。有一个断了一条腿一只手的活死人,被关在一户人家的地窖里
俩小孩想给人群收集吃的,竟然莽撞的非要打开那个地窖。
结果那缺一手一足的活死人突然从门边猛扑过来,好在它原断了一手一脚,虽然凶猛,却不甚得力,一下扑咬没能命中。
周子宁姐弟和张龙火速赶来乱刀砍死了这活死人。
周子宁道:“看来官兵没把这里都清除干净呀。这晚上不能深入到村子里住了。我们先住边上这一排的几间,还要锁死门。不行我们拆一些门板桌椅,到后头海边林子里搭一些木头房子暂住也行。”
“凭什么听你的呀?你以为你是谁?以后这里还叫不叫周家寨都俩说了。”
黄子洋和黄子锡是黄家的一对兄弟,周家寨惊变时躲在染坊侥幸没死,他们都是染坊的小工头。
而他们所在染坊,正是周子宁姐弟的父亲周金的产业之一。
原本他们侥幸得救,刚与大围屋一群人,还有张龙等人汇合时,对周子宁是毕恭毕敬的。
可后来,官兵从大围屋人群中搜出了斋藤松父子,将他们拘押带走,并且把所有人分隔开,挨个审问了一轮。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这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藤先生,竟然是个倭寇!
而且官府怀疑,周家寨德高望重的,曾经在戚继光标下充马兵千户的寨主周霸,竟然涉嫌通倭。
因为这藤韩松父子,也就是斋藤松父子,便是以周霸故交好友的名义寻来的周家寨。
周子宁拼命追问父亲,大伯父和张寇的下落,但潮州卫和福州卫的官兵根本不管她。
还有人要以搜查身体咬痕的名义,要扒她们女眷衣服。
幸好靖海卫的官兵及时赶到,喝止了此等行为。卢仲远,秦剑,邓杰,以及泉州游兵营的胡参将都与周霸相熟,自然不能眼看着他侄女和其他周家女眷受辱。
之后,四路官兵将周家寨周边用木栅栏全部围死,日夜巡守。成功逃出生天的其他乡民也必须到临近设置的灾民营地点卯汇齐。
而泉州福州,海澄县的常平仓,义仓都已经开始转运口粮。灾民登记造册之后,便可以领取口粮。
只是周家寨附近田地,一时半会儿不许耕种。而漳泉一带地狭人稠,一下子腾不出田地安置那么多人。传言要把一大半人安置到海澄县北面的山区里去垦荒,也是闹得人心惶惶。许多人宁愿去泉州府,晋江城一带做工跑船讨生活,也不想进山区屯垦。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自愿回来点卯领取口粮。毕竟乡野的鱼鳞册,黄册,多年未曾更新,县官也掌握不了下面那么多人口。
这也给辨认死尸,清点死难者带来了很大麻烦。而且官兵担心疫病传染,并不敢取下遗物,再加上那些死尸很多都残缺不全,最终都是草草焚烧殆尽。
在卢仲远的特别关照下,靖海卫官兵每隔几天都会派人送进来一些粮食。
其实周子宁等人被困在周家寨村内倒是不缺吃喝,村里大量的存粮够他们这点人吃很久。
只是周霸,斋藤松父子,张寇,都被福建都司,按察使衙门,布政使衙门联合看管拘押起来了。巡抚,南京兵科给事中都来了泉州府,要求所有人都不得随意谈论此事。
故而卢仲远,邓杰,秦剑也不敢透露周霸等人的去向。
而在周家寨的围墙内,氛围正日渐变得越发微妙起来。
周家的男丁和男性仆役几乎没有人幸存下来,只剩下了周子宁的弟弟周子安一个少年,其余都是亲族女眷和孩童。
而染坊中侥幸逃生了五名男子,他们以黄氏兄弟俩为首。这五人近来对周家人的敌意,在张龙看来是肉眼可见的上升。除了敌意之外,更有一种赤裸裸的兽欲,似乎已经越发的难以压制。
而他们往往一张口就是“倭寇的女人”,“通倭的婊子,贱妇”之类的难听的话。
要说周子宁心里完全没有害怕,那是不可能的。但她脾气仍然刚烈,她回怼几人道:“从山上围屋到村中间这一块都是我们姓周的住的,你们要看不过去,可以滚回你们那一片去住!”
黄子洋一脚踹开身前挡路的柜子,就往周子宁面前大步逼近。
她弟弟立刻拿着手弩和钢刀站到姐姐身边。另有两个周家的中年妇女,拿着叉子和一杆竹枪靠了过来。
黄氏兄弟俩都是年富力强,身体健壮之辈,而周家这边,只有一个少年。周子宁和那俩矮胖中年妇女,他们并不放在眼里。
黄子洋拿刀指着姐弟两,骂道:“怎么着,老子偏不走,晚上还要睡你旁边呢。你要不愿意,找你小姑来替你也可以。”
周家这群女眷里,除了年轻貌美的周子宁,还有好几个小媳妇儿,也在这次浩劫中靠着躲在夹层里幸存了下来。
但是,因为靖海卫的军官是跟周霸相熟的,这次封锁之前,也关照过周子宁,派人送来口粮也是交给周子宁。
黄子锡听到动静,也忙拿着藤牌和腰刀跑过来给他哥哥撑腰。他恶狠狠的瞪了周家的女眷们一眼,又环顾扫视四周同样幸存下来的几个染坊工人,以及张龙。
染坊里幸存下来的其他几名工人,此时还不敢跟随黄氏兄弟闹事。
而张龙则一脸警惕的看着他俩,很显然是没有展示出任何要支持他们的意思。
黄子锡便冲着张龙喊道:“喂!小伙子,你看着面生得很啊,前几天你说你叫什么来着?你姓张是吧?”
张龙前几天确实对他们介绍过自己了,他谨慎的点点头,却不答话,尽管他实质上是个能言善辩的。
黄子锡和他哥一样有着古铜色肌肤和结实的筋肉,他随意的挥舞着钢刀,对张龙道:“你,你哥叫张翰对不对?妈的,我还认识你哥咧,他的一个老姑婆,也是你的老姑婆,年轻的时候被倭寇祸害过,一辈子没嫁出去。你看看这倭寇家的小娘皮,在这里发号施令,你有种没有?我问问你。”
周子宁大声道:“住口!你说谁是倭寇家的?我大伯父可是戚家军的千户!”
黄子洋大笑道:“操,还提你那伯父啊,他都他娘因为通倭被官府抓走了。鬼知道我们这村里到处活死人的疫病是不是你伯父和那倭寇父子俩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