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松常嘉湖五府的“天”是变得最多的。
湖州府的府衙之内,通判黄仕凤又走上前了一步,对着案桌后面神情平淡的知府陈幼学说道:“过去这么多年白粮都是民运,如今要悉数运到水次仓,各县州粮长都不愿啊!此前巡按大人明告乡里,百姓们也都知道今年不该收白粮脚役银了,但从各县解运到水次仓,总要派些役银吧?各县都不敢做主,府台大人,昌明遮洋行那边还在等着呢。”
前年黄仕凤就被参劾过,因为他负责湖州白粮解运。
为的不就是让谁去解运?
如今倒不用纠结每年佥派哪些人家负责解运白粮了,可昌明遮洋行不是漕军,背后来历也硬朗得多。
他们只在各府水次仓等着收粮起运,湖州府白粮是民运,漕粮也已经很多年都是漕军到各粮长所设私仓领兑。
再加上因为白粮免了民运,该摊牌的白粮脚役银经过王德完一通宣扬之后,百姓都认为一钱都不该交了。可是总还要从各乡里把粮运到水次仓啊。
陈幼学是常州府无锡人。他对苏松常嘉湖五府当然熟悉,如今能到这湖州府做知府,是因为他过去的政绩和官声。
看着黄仕凤,陈幼学只是说道:“湖州若想今年也闹出什么事,本府倒是乐见其成,不然秋粮收上来之后如何清丈田土?本府精于刑名,在河南确山做知县时就能治了藩台亲弟的罪。湖州各家若想试试,但可继续推诿。”
黄仕凤极为无奈地看着他:“府台大人……”
这个新知府是有这些名声,可如今就是把解运白粮到水次仓的负担压给了各粮长啊。
陈幼学却只盯着他:“莫非此前行文到各县州,他们不知道这些许脚耗可从公办银中列支?”
“府台大人,这公办银在哪,还没收上来啊!”
“收不上来,就是各家不准备尊奉旨意、厉行优免。”陈幼学慢悠悠地喝起了茶,淡淡说道,“本府不急,常行首也不急,朝廷更不急。你不是也听到常行首的话了吗?白粮慢点便慢一点,糙米梗米,陛下也能下咽。”
黄仕凤听得心惊胆颤,表情像是快哭出来了。
眼下各粮长非要拿到了脚役银才肯起运到水次仓,知府又明令各县州不得再派收脚役银,让他们先从公办银里列支。
而这公办银又没有收上来,从哪列支?
他尊称一声府“台”,可知府大人只知道为难下官,这算什么事?
这个时间,应天巡抚牛应元和应天巡按王德完都在苏松常嘉湖五府巡视,所到之处无不哭难。
县官哭难,粮长们也哭难。
哪怕从各乡里运到府里的水次仓路程并不算太远,所需耗费并不多,但就是动不了。
王德完在老熟人舒柏卿面前勃然大怒:“赋役本就划到了各里,一里一粮长!陛下免了五府千里解运之苦,如今各里只解运到水次仓,要什么脚役银?”
舒柏卿就是湖州府下面长兴县的知县,他去年为皇帝大婚送上“贺礼”之后,虽然保住了官位,但这“将功补过”的功,真的不好拿啊。
“抚台大人……”舒柏卿也愁苦不已,“陈府尊倒是允了这脚役银仍然该有一些,但却要县里从公办银中列支。可是如今这公办银……分文无有啊!”
说罢他委屈地看了看王德完:“抚台去年宣告乡里,百姓们又以为一里路都不用解运了,这白粮脚役银自然不需交。如今却仍是要他们解运到水次仓,这才不依。下官虽多加劝告……”
王德完连连点头:“好!好好好!去岁虽未下明旨,你们仍照以前籍册征收赋税,这倒无可厚非。但今年呢?旨意已经下了,即便是从公办银里列支,无非年底扣除罢了。湖州府这是要争什么?”
舒柏卿跺了跺脚,长长地“哎呀”了一声。
“抚台大人,您和府尊再怎么逼迫下官等人,如今却是无用啊。便是下官等带着胥吏杂役亲去解运,那也确实要有一笔耗费。他们现在拿您去年说的话,堵我们的嘴啊!”
王德完发怒也是如此,这边无非是跟他玩文字游戏罢了。
把千里迢迢解运白粮进京的额外耗费和仅仅解运到本府水次仓的耗费相提并论,那能一样吗?
现在鼓动民意,无非剑指今年的厉行优免和清丈田土罢了。
“陈知府去年为何径直把白粮脚役银悉数勾了,列到公办银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