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的惯性在这件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大概因为当事方是过去三年里受影响最小的藩王。
可能因为楚藩是皇帝为昌明号选择的受益方当中第一批三家宗藩之一,朱华奎觉得他和皇帝的关系更近,送些银子孝敬打点可以把这事压下去。
沈一贯虽然没在朝了,没收朱华奎的银子,但掩藏在改革宗禄的正当理由下,还是有人煽风点火。
京城里如今的主旋律是乡试和恩科会试,是万岁山上立圣庙,是太常寺和礼部草拟之后颁告天下的新儒学制旨。
定远侯后人王弼和他的一个族人说什么远祖寄存于楚藩的财富足有一千三百多万两了,这件事第一时间被朱常洛拍了下去,没有激发丝毫波澜。
申时行、王锡爵、朱赓、沈鲤,枢密使之外的另外四相都在朱常洛面前。
“八百里加急,湖广巡抚的奏报走的是军情。”朱常洛沉着脸,“楚王以助工为由,要向朕进献白银两万两。银子刚过长江,就在汉阳被楚藩宗室劫走。”
四人脸色骤变,沈鲤先问:“陛下,楚王要献银助工,陛下允了?”
“恐怕奏本还在路上,朕自不会允。”朱常洛神情难看,“但即便没有朕的旨意,这献银还称不上皇杠,劫杠便是劫杠。宗室犯法,地方过问还是不过问?京里群情汹汹要改革宗禄,地方拿问宗室。前有定远侯之后跳出来,后面会不会有湖广地方士绅散播谣言说官府在严刑逼供宗室,激起楚藩暴动?”
“杠”乃抬送重物所用的粗棒,有时也代指箱柜。而向皇帝进贡的东西,在民间就被称呼为“皇杠”。
也不能说这两万两银子已经是皇杠了,毕竟朱常洛没说要,法理上还不是正式要献给皇帝的。
但打劫就是打劫,劫匪还是宗室,问题很敏感。
这不仅仅是惯性了,甚至还加速了。
到了此时,四个人都不能睁眼瞎,装作这些事只是巧合。
“朕提醒过宗室和士绅合流生乱之隐患。”朱常洛看着王锡爵,“王守仁的事,刑部查出背后主使了吗?”
“……还在讯问那另一个同谋王锦袭。”
“贼子要的只是这桩离奇传闻!”朱常洛冷冷说道,“一千三百多万两钱财,智者自知这是谣言,但普通百姓呢?楚藩旁支宗亲呢?就算真刚一听问就把那贼子关入诏狱了,传闻还是传了出去。本来打定了主意泰昌三年开始只是巩固成果,何必偏要在这关口又来改革宗禄?朕非不愿,朕早就在想法子!”
“……臣等虑事不周,请陛下降罪。”王锡爵带头跪了下来。
“方略也是倨傲!”朱常洛又看着申时行,“宗禄虽然已是偌大负担,宗藩诸多将军中尉虽然确实与亲王郡王离心,但若是弛禁开科就有用,岂会一直到如今都没有宗室子弟愿意去考?礼部要改革宗禄,着眼处就是效仿河南、山西、陕西三省,诸藩宗禄永为定额?”
申时行也跪下低着头:“万历十一年后,三省诸藩也是安稳的,礼部部议以为可以推行。”
说的是万历十一年之后,河南、山西、陕西三省秦晋代沈等宗藩从此定额派宗禄,以后不论子孙多寡,都按这个数字给,不增,但也绝不会再削。
从万历十一年至今,这三省的宗藩确实没有闹事。
“是,把宗禄额度限死了,确实一劳永逸。”朱常洛哼了一声,“按册籍来算,宗藩禄米确实已经多得吓人,足该千余万石。但实给又是多少?算笔总账,实支不过百余万两。大明全部田赋、税银都折银来算,宗禄所占不足一成。即便是全部都改为定额,又能节省多少?”
大明的宗室负担就是不能细算表面账和实际账。表面上来看,宗室负担显然已经占据大明岁入赋税的近三成了。但拖欠的拖欠,折色的折色,实际上每年的负担目前还控制在大明全部岁入的百分之五。
当然,宗藩会继续繁衍,指数级的增长确实厉害,这个问题是应该面对。
可礼部商议出来的方略确实显得倨傲。
朱常洛又说:“河南、山西、陕西三省之所以还没闹,是因为还有些折禄庄田的岁入。但这回你们拿出来的方略倒好,说什么既然从此定额实给宗禄,那之前那些折禄庄田就该收回了。难道卿等以为有了枢密院,重新整训了京营,分设了五军左右都督,宗藩只能乖乖待俎?”
“……臣等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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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不说宗藩是天潢贵胄这种话,但毕竟也是活生生的子民吧?一句弛禁开科,愿为农者地在哪?愿为商者可有本钱?愿读书者如何不忧虑柴米油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