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稷古公,天下正神,铨福国显忠之行,禀赏善罚恶之仁,都邑之主,诸郡侍从,所隶十三布政,案判一十八司……”
曹青甫咏诵了一长段让人听来云遮雾罩的都城隍宝诰,紧而手持玉圭,躬身往天穹之上遥遥一拜,喝道:
“弟子曹青甫,奏请蓟江水君入阵!”
云台之下,立刻便有一队兵丁持幡而出,口诵咒语绕台而走。
而被云层所遮蔽的视野之外,群山之间忽有异景闪现,那蜿蜒曲折的,浸流陇右道大半地界的蓟江水面突然华光大盛。
周遭一瞬间亮如白昼,伴着笼罩着法坛的炽光,似乎有一片天穹正朝着众人沉沉然倾轧而来。
张青却无暇顾及头顶的动静,只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堪堪与又一记迎面刺来的毒钩擦身而过。
只因那乌梢蛇虽飞入云端,被黑潭龙王占去躯体化做了妖蛟,却又自云端放下大片的蟹将虾兵来欲要搅散了这处法坛。
张青刀光舞的旋风一般砍将过去,好似毛毛细雨落进了连天烈火,除徒劳砍死几头水族外,半点难阻其汹汹攻势。
汉子与妖邪,钢刀与磷甲,双方在对撞中越来越疯魔。
身旁有兵丁杀红了眼,只顾着挥刀劈砍,却不慎被虾钳钩住了衣襟拖上半空。
眼瞧着就要被丢进妖口嚼成两截,张青只得掐诀唤起逃命所用的追风甲,挥刀直劈虾兵那条挥舞着的钳爪。
虽说早有准备,可这一刀速度之快还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以至于虾兵还未反应过来,钳爪就被那道似飞矢般闪过的寒芒连根切断。
这下子,原本一心想要冲上法坛的水族彻底发了狂,一双血色的妖瞳死死盯住张青。
旋即。
弯刀似的口器开合连剪,越起大半条身子凛空扑来。
这动静落入张青眼中不断放大,他此刻好比身在窄巷弄堂中,却有一头发疯蛮牛朝他迎面撞来。
说到底张青只是莫名被席卷至此的普通人,虽得曹青甫一时青睐赠予法力护身,可使出压箱底的神行步救下身旁兵丁后页已穷途末路手段尽出。
此刻又待做何?
……
腥臭的妖风扑面而来,眼中尽是红光,耳侧全是轰鸣。
张青惨笑一声,双手握刀抵与胸前,锋尖直向虾兵那细密的妖瞳之间。
“来,你这畜生!”
霎时间。
幽幽青锋与黢黢磷甲,游侠儿与妖物,便要在这一击之下决出生死。
倏地。
苍穹之上,群山之间,似乎有一片光波以超越时间的速度倾压而下。
那光波明明瞧着无形无质,却偏偏氤氲如朝霞梦幻,眨眼便落入地面大阵之中。
光波所摄处,一众兵丁惶惶然望向天穹,就连欲一击结果虾兵的张青也呆呆挺在了原地。
“咯…咯咕”
一声清亮的啼鸣冲天而起,张青下意识抬头一看。
“这是?”
“咯…咯”
又是一声啼鸣,不同于刚才的清亮,这声啼鸣中裹挟着浩浩荡荡的杀伐之意,好似要将这天地间的污浊晦气一扫而光。
紧接着。
法阵之上,那大片的星光凝聚汇拢,化作只花冠绣颈,爪硬距长的怒睛鸡,朝着虾兵蟹将们一喙啄下。
雄鸡一唱天下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青浑浑噩噩回过神来。
打前一瞧,心中好一阵惊讶。
他好端端杵在一大滩由碎肉,鳞甲,步足以及绿色妖血构成的‘泥潭’里。
摸索着拾起掉在地上的雁翎刀,张青茫然四顾。
但见一片狼藉里,那些兵丁已经散去了阵脚,各自卷了幡幢旗帜准备扛下山去。
“别看了,贫道请来了蓟江水神掠阵,已经飞上乔池山,一击将那畜生啄成了滩碎肉。”
张青耳中嗡嗡作响,直到曹青甫凑在耳畔连声喝了一阵才反应过来。
“蓟江水君?”
“既是司水之神,真身怎么会是一只雄鸡?”
“妖龙…真的死了么?”
这连声的质问惊的曹青甫略一愣神,他不知如何回答,便带着期颐望向山巅位置。
那里,青烊道人炽目的剑光与黑潭龙王山岳般的妖躯都已不见踪影。
“这妖怪,真的死了么?”
他心中似是有着与张青一样的疑虑,可最终这迟疑还是化为了连连点头的肯定。
这下子,所有人紧绷着的神经都为之一松,瘫倒于地歇息起来。
可曹青甫心中依旧笼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不安,他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突然间。
一阵细微的雷鸣声涌入耳帘,天穹上的兵燹灾气方才消散,大片片的雷云又随之聚拢而来。
暴雨入注中,天地顷刻相连。
不移时,似滔天浊浪排空来,似翻江倒海山为摧,一垄白线便自那乔池山巅聚拢而成。
张青脸色白的如同墙灰,战战兢兢指向那浩浩汤汤蔓延而下,转瞬便由一条白线扩大成一面水墙的滔天浪潮。
“山洪…”
“是山洪。”
“到底还是走蛟了!”
哭嚎呼喝声中,飞鸟走兽赶在水墙前发疯一般向山下俯冲。
紧接着,一条浑身鳞甲倒翻,妖血扑洒淋漓的黑蛟怒吼着,自与那水墙接踵相连的黑云之中跌落了下来。
与之一道坠落的,还有个浑身血迹斑斑,不知是死是活的持剑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