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恩虽然对天上掉炸弹这事感到害怕,可他也清楚随园的事绝不能拖,今天必须得解决。
而要想做到这点,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到永庆寺走一趟。虽说身临第一线的危险系数很高,可如今的情势已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十八世纪末的南京是一个拥有十三万多万户家庭、近百万人口的大城市。突如其来的戒严让整个城市生活陷入停滞,数千家店铺无法开门做生意,城外的生活物资也运不进来。这种状况如果只是一天还能凑合对付,可要是连着好几天,整座城市就会陷入恐慌,甚至引发骚乱。
再有就是绵恩已经在江南文武官员面前亮了相,该训的话训了,该做的军事准备也做了。要是连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袁枚和十个北海镇的人都收拾不了,他这趟江南之行就成了笑话。等回了京城,嘉庆肯定会借此打压他在禁军和宗室中的威望。
实际上自从他意识到嘉庆派自己南下的背后意图,内心的不满情绪就如同春天的野草一样开始滋生。而两天前收到的京城来信,得知自己在护军营、火器营和健锐营中的亲信将领已经陆续被撤换,所有的不满也转化成了愤怒。
都到这个时候了,不想着如何提振民心军心,清除八旗内部的积弊,挽救江山社稷,居然把心思用在了自家人身上!
也就是从这一刻起,绵恩内心升起了“彼可取而代之”的念头。
“都是太祖太宗的直系子孙,凭什么你个庸才能坐上九重宝座,而胸怀文韬武略的我就要屈居人臣,受你摆弄?难道就因为皇祖父的遗诏?不!要不是他老人家在世时担心祸起萧墙,前明“靖难之变”重演,怎么也轮不到你头上!”
“我本无心大位,心甘情愿秉承皇祖遗命,全力辅佐。可你如今却搞起了窝里斗,实在欺人太甚!”
自康熙以来,爱新觉罗的宗室内部虽说在立储前都会有一番明枪暗箭的争斗,可只要胜出者登上了皇帝宝座,出于对皇权天威的畏惧和权力制衡,失败者就算再不甘心也是白搭。当年拥兵在外的大将军王胤怎么样,不是一样说撸就撸,连个浪花都没翻起来。
且不说雍正和几个兄弟掐的你死我活,乾隆继位初期也同样经历过一场内斗。其结果就是理亲王弘被革除王爵,名字还被改成了“四十六”,圈禁在了景山东果园,三年后就莫名其妙的死了。
绵恩很担心自己会落得跟弘一样的下场,因为两者有很多情况都颇为相似。
首先他是乾隆的长房长子次孙,由于兄长绵德不被乾隆所喜,一直是把他当长孙看的;其次当初嘉庆连个贝勒王爵都还没有,他就已经是多罗郡王。这就跟当初弘的情况一样,康熙临命终时只为他一人预备特封亲王,而弘历直到雍正十一年才被封为和硕宝亲王。
乾隆继位后总说自己幼年时如何如何受康熙宠爱,其实都是他自己杜撰的。
乾隆五十一年,四十岁的绵德病逝,绵恩就成了“绵”字辈当仁不让的第一人。最关键的是他还握有兵权,对嘉庆的威胁比当年的弘要更大。
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绵恩在嘉庆继位后就采取了明哲保身的做法,凡事绝不冒头,装出一副鲁莽人的样子,以消除对方的戒心。就算川陕白莲教闹的再凶,福康安跟和琳都死了,他也绝不请命出征。
问题是本时空有了赵新和他的伙伴们,一切都不同了。
如今驻守在辽西和山东武定府的两万多北海军,就如同卡在京师咽喉上的一把巨钳,逼得嘉庆只能低头求和,以让乾隆体面的下葬为借口换取时间。
乾隆死后,绵恩曾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说嘉庆每天晚上都会长吁短叹,有时还会去奉先殿的后殿,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泪流满面,一夜无眠。
对此绵恩很是不以为然。他觉得这个时候身为皇帝需要的是坚韧不拔的意志,像努尔哈赤和皇太极那样长于军旅,勇武睿智,重振八旗的血性和彪悍。就算放弃京城退守西南,可只要凭着山川之险,未必不能再创基业。
这两天闲暇之余,他把宗室里算得上人物的家伙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筛,最后认为能扛起重振大清这面旗帜的,好像似乎差不多也只有自己。
好吧,想实现野心,就得从眼前的小事做起。要让京口八旗提振士气,光有嘴皮子不行,还得有真东西,自己的安全也要有所保证。绵恩可不想大业未成就来个中道崩殂。
想到这里,他对坐在一旁的两江总督福宁道:“福制台,你马上从督标调一百名火铳兵,四门劈山炮,交由本王的侍卫队长伍尼统领,稍后跟本王去永庆寺。”
“这王爷乃是天潢贵胄,怎可身临险地?这要出了差池,奴才就算万死也难辞其咎。奴才恳请.”
“险地?呵呵~”绵恩冷笑着打断了对方的劝阻,冷声道:“北海贼都能从天上掉飞雷了,你觉得这将军衙署就不是险地了?勿要多言!”
“!下官这就传令。”
相比于江宁驻防八旗和绿营城守协,福宁的督标中军算是整个江宁城最训练有素的一支武装。
自从当初赵新和王远方杀进扬州府劫狱,继任的两江总督福宁和江苏巡抚奇丰额都担心自己哪天也会遭遇同样的命运,所以就奏请朝廷在督标和抚标增设火枪兵,理由是弓箭难敌北海贼的快枪。而乾隆经过慎重考虑,最后同意在两江督标增设一支二百人的火枪队,驻防苏州的抚标是一百人。
因为是保命的,所以福宁到任后对火枪队的训练很重视,枪械都是精心打制,饷银也给的很足。几年下来,算得上是一支精锐。
有了武力的保障,接下来就是钱。绵恩又对坐在下首默然不语的江宁知府和腾额道:“和府台,江宁织造归你兼署,眼下库里还有多少现银?”
“回爷的话,有五万余两。不过这钱是预留来年跟丝户订购蚕丝的。”
去年六月间,丁忧在京的江宁织造同德病故,两江总督福宁因为事务繁忙无法兼顾,乾隆便让江宁知府和腾额暂行署理江宁织造。
绵恩毫不在意的道:“本王先从你那里挪借三万两,等扬州盐商的捐输到了,再补给你。银子要用箱子装好,找马车跟本王一起走。”
和腾额是内务府笔帖式出身,而绵恩可是兼管着内务府三旗,如今主子发话哪敢不听命,只得俯首称是,然后就屁颠屁颠的去安排了。
午末时分,头戴斗笠、外罩油布衣的绵恩带着贴身卫队,在一百名督标中军鸟铳队的护卫下,策马来到了永庆寺西南侧的五台山。跟他一起到的,还有四辆炮车和十几辆装满柞木大箱的马车。厚重的木制车轮碾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了辚辚之声。
提前接到通知的京口甲兵们都已经在永庆寺南侧的山坡上等候。旧时南京城内的五台山说是山,其实就是五个高低起伏的小山包,坡势缓平,遍布竹林野草。这地方在春天绝对是个赏花踏青的好去处,可眼下正值冬日,草枯叶落,看上去很是荒凉空旷。
漫天细雪中,五百多名甲兵零零散散站在山坡上,毫无队形可言,很多人的眼睛还时不时盯着永庆寺的后山方向。上午的溃败发生后,有几个眼神好的甲兵被安排去了那里当观察哨,一旦无人机出现,就鸣锣示警,同时还会点燃烽火。
来到山脚下的绵恩看到这一幕,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本来不管是打仗还是缉贼捕盗,总会有伤亡。一支六百人的队伍死伤几十个,在冷兵器时代算不得什么。
问题是之前成策没跟手下说这次有死人的风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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