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八九点的时分,熊部落的队伍在巫礼族人的指引下,终于走到了巫礼曾经栖息的那个山洞。
山洞的内部挤一挤,足够熊部落全员的栖息。妇女们捡出一些雪里的木头,配合火种,和他们自带的干木,在山洞内外都升起了火。里面是烟雾袅袅上升,外面是雪一阵一阵地飘来飘去。山洞里的人,嗡嗡的声音响成一片。
等吃饱喝足以后,白天的疲倦终于回到了熊部落人的身上,他们才一个个入眠了。
巫咸原本就保有前往山谷的大约的地图。李明都和巫咸确认过几乎直线的捷径以后,便走出了山洞,机器从黑夜里飞来。他翻身上机器,就往山谷的方向飞去。
若非机器已经看过,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山谷如今的样子。
白雪彻底淹没了这片他前几天还住着的地方。挖出来没几天的井变得更涸了。枯枝败叶的歪脖子树下的坟丘又多了一座。那是巫咸的医术没能救活的一个患病的孩子。
十三个人只剩下了十二个人。两头原牛就在洞口靠近火堆的地方休憩。至于幼狼也病死了几头,只剩下最后两头。外面寒冷,它们被磐麦和母狼关在了一个笼子里。这对生灵在黑夜里见到李明都的声影,一叫也没有叫。
火焰仍在洞口熊熊燃烧。
年轻人拨过挡在火堆前的木栏杆的时候,踩中了树枝。折断的树枝发出了不小的响声。磐妹闻声,胳膊一边哆嗦,一边跑也似的匆匆从山洞里走了出来,她抬着一双慌张的眼睛,好像是确认似的,靠在石壁边上直盯着年轻人好几秒钟,寒风把她的脸吹得通红。
“外面冷,别站久了,进去说罢。”
年轻人往前走,拍了拍她的肩膀,于是她肩膀的颤抖也就传到了他的身上。
磐妹原本还想再站一会儿,谁知两腿一软,整个人沉重地倒在地上,她双手搂住年轻人的膝部,眼中闪着泪光。
“你这是怎么了呀!”
李明都把她拉起来。磐妹赶忙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她大声地、沙哑地说道:
“我没什么,我很好,机器和我说的,我和姐姐、还有磐麦都在收拾东西。得病的孩子死了一个,是最小的女婴。我把他和之前那个男婴葬一块了……剩下两个好像好转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在寒夜中,闪动的火光静静映照着人们的面庞。磐妹望了年轻人好一会儿,低下脑袋,捋着自己头发问道:
“熊部落的人什么时候来,我们什么时候也一起走?”
李明都说:
“后天下午的时候,熊部落的人会到。到时候,我们要和熊部落的人一起连夜走,巫咸说那时候不下雪。而白天会下大雪,可能会封住山谷,连出去都会变得很难。我们要在原野上宿一天。”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磐妹说完,就要朝山洞里大声叫。
李明都制止了她:
“别惊醒了大家,明天和后天都还有时间整理。我们的东西也不多。”
“嗯……嗯……”
磐妹低着脑袋,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李明都往里面走一点,她也就往里面走一点。不知怎的,就这样,她感觉也很好。
山洞里或者山洞外,上一代的磐氏家族在迁走时已经带走了他们绝大多数的东西。他们要整理的也就是他们这些天创造出来的。
重的石头木头家具,熊部落都没能带多少,他们就更带不动了,只挑了很少几件,放在兽皮的大袋子里,绑在原牛的身上。干粮、腊肉、粮草、药材是主要的,这部分,就算他们带不动,熊部落也会帮忙带着的。
磐麦磨刀霍霍,一大早就准备把剩下的活狼也做成狼肉。结果他跑到笼子边上一看,里面居然无影无踪。那三头狼居然逃跑了。
邪恶的笑脸立刻变成了哭丧的脸,他对李明都汇报道:
“我不该害怕它们冻死,把它们关在一起的,应该直接把它们宰掉的。”
李明都哪里在意这种小事:
“没事,多也不多,少也不少。你再去山头望望,熊部落的人来了没有。大家伙(机器)已经去找它们了。”
“好哩。”
磐麦又一溜烟地跑到盖满雪的土坡上了。
行礼已经全部准备周全,磐姐和磐妹仍然不放心地在山洞里搜来搜去,好像这种搜索还能找出点东西一样。
等土坡上响起熊部落喧闹的人声时,乌云又多少散去了些。山上的积雪反射着夕阳的红光。云彩镶着金边,从谷口往外看,地平线的尽头笼罩着一片神秘的紫色。在那紫色的薄暮的下方,是粉红色的原野的雪。
“要走啦,要走啦!”
年轻人在熄灭的火堆旁大声往洞内叫道。
谁知,洞内传来了一阵慌乱的声音,像是两个人在砸石头。磐姐好一会儿,才和磐妹一起走出来,出来的时候,她的手里抱着一块石板。
年轻人看到上面画着许多的星点,连在一起像是一条简陋的长角的蛇。
“这是什么呀?”
他不解地问道。
磐姐冻得红肿的嘴唇还呲着牙微笑:
“这好像是我们迁到神石旁边前的图腾。”
磐妹七嘴八舌地解释道:
“老人们居然没带走这个,他们可能已经不在乎这个了吧。”
“你们以前的图腾是长角的蛇……?”
“蛇……什么蛇?没有蛇啊。”
磐姐和磐妹都吓了一跳,她们扫了一圈地面,才确定周围没有那种择人而噬的怪物。或许曾经是蛇,或许是模仿蛇而做成的,不过这肯定不是磐姐和磐妹的知识所能知道的。
太阳正西斜,熊部落的兵马已经来到了山谷,一个妇女被巫咸派来帮助磐氏姐妹。磐氏姐妹两个人各抱着两个婴儿,又七个孩子被她们放在牛拉的车上。车里放满了柔软温暖的干草。这群稍微长大了点小家伙正在不安分地爬行。
磐姐最后清点了两遍,唯独没找到那个最大最调皮的家伙,她焦急地大叫道:
“磐娲,磐娲你在哪里?”
“别喊了,她在我这儿。”
她转头一看,发现裹着兽皮的磐娲正爬在机器的脑袋上:
“这……”
年轻人无奈地说道:
“就这样吧。”
一行人兵荒马乱地上路了。在走出山谷以后,太阳几乎已经彻底沉入到世界的另一头。无边无际的旷野是一片深沉的黑暗。最后的桔黄色的光影照在人们脚下的雪地上。那时,在东方,云堆的缺处亮起了几颗最初的夜星。
李明都仍然耿耿于长角的蛇这一图腾,他向磐妹追问:
“不是蛇,那是什么呢?”
磐妹在牛车的旁边,跟着牛车一起走,她说不出这个图腾的名字,仰着头,望着深蓝色的天空好一会儿,才指着星星说道:
“你看,我们的图腾不就在天上吗?”
李明都抬起头,望向了磐妹手指的方向。
在东南方,苍龙七宿正一一飞腾于黄昏的夜空之上。在那宽阔的银河的身旁,那被叫做大火星的龙心正在最后的暮色中,坠向西方的地平线。
就在这繁星的下方,人们手携着手继续一路向前走。
流浪的脚步在白茫茫的雪原上留下了一连串浅浅的足印。
在足印的旁边,野草把自己富有生命力的根须扎进黄土地的更深处,艰难地存在着。而它们的种子埋藏在冰冷的世界里,始终在等待下一个春天的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