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翰杏园周围一千米的范围内,零星分布着三家准三星级酒店,其中惊乎酒店虽然近在咫尺,不过百米,但住宿条件却是最差的。赵不琼就是图它离得近,才选了它。谁成想,原本打算一天就能搞定的拜访无问僧的计划,竟然意外地拖到了三天四晚,从大年初七晚上入住,一直到大年十一清早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不过,现在赵不琼心里头那个美啊,多亏选了惊乎酒店落脚,不然这吃饭的问题,还真能让人头疼不已。这是咋回事呢?原来,无问僧那老头有个雷打不动的老规矩,一到饭点,立马毫不客气地把人“撵”出门,连在翰杏园偷偷吃个外卖快餐都不给面子,害得他们只能迈开腿,溜回惊乎酒店吃工作餐。
有一天,赵不琼实在憋不住了,向张金枇打听:“嘿,大师姐,你带女儿来拜见老师那会儿,饭点一到,他们也这么不客气地赶人啊?”张金枇苦笑连连,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确认无误。而且啊,张金枇还透露,要是她带着闺女饭点还不走,无问僧那火能直接窜到天上,说她不懂事儿,不会教孩子,一顿长篇大论的教训那是逃不掉的。从那以后,张金枇也学聪明了,饭点一到,立马走人,绝不在翰杏园多待一秒。
李一杲一听,心里那个好奇劲儿就上来了,接着追问:“那难道就没人能在老师家里蹭顿饭?”张金枇斩钉截铁地说:“真没有。听周围邻居八卦,说他家连亲戚上门都不留饭,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挺玄乎的。”
李一杲听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这个西北汉子,对好客之道有着自己的坚持,绝不会这么对待亲朋好友。虽说在广东混了不少年头,知道这边亲戚朋友来访,下馆子聚餐是常有的事,但也不至于家里大门紧闭,一概不欢迎。这无问僧家的规矩,还真是独一份,让人哭笑不得。
至于为啥李一杲他们会从原计划的短暂停留变成了三天的长住,原因很简单。每天上下午,他们都会雷打不动地跑到无问僧家里听课、讨论。可以说,这三天,是他们从“无问七散”蜕变成“无问七子”的转折点,也是他们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宝贵时光。
李一杲和赵不琼印象最深的,就是无问僧给他们分析海鲜“死气”的那段经历。赵不琼总能感觉到,死掉的鱼做出来的菜,总带着一股让她浑身不舒服的“死气”。而李一杲呢,是个坚定的科学主义者,要是不能用科学解释,他打死都不信。所以,他特别希望无问僧能帮他解开这个谜,分析一下赵不琼的这些奇怪感觉。当然,在李一杲看来,所谓的玄学,不过就是“现在还没找到科学解释方法的未来科学”。这么解释玄学,确实挺有意思的。
那天,无问僧在白板上潇洒地划拉出一个化学分子式,一指头点在那第一个结构上,悠哉游哉地说:“瞧好了,这是乙醇,大伙儿都熟悉的老朋友——酒精。”说着,他变魔术似的从兜里掏出一张照片,往分子式旁边一贴,磁吸牢牢吸住。照片上的他,胖墩墩的,一脸福相,看着也就三十来岁,正是无问僧本人无误。
接着,无问僧的手指头又溜达到了乙醇旁边,故作神秘地说:“这个呢,变个戏法,成了乙醛。”然后,他又在分子式底下贴了一张新照片。这回,无问僧一脸狡黠的笑,看起来四十好几了,正站在海边沙滩上,光着膀子,两手正忙着拽裤子,就剩条内裤在风中摇曳,那模样别提多逗了。
“再看这个,乙酸。”无问僧的手指头又跳到了最后一个分子式上,边说边又亮出一张照片。大家定睛一看,还是无问僧,不过这回是年轻时候的他,站在大学门口,衬衫笔挺,牛仔裤潇洒,整个人精神抖擞,满身的活力都快溢出来了。
无问僧拿起红色的白板笔,在乙醇和乙醛之间画了个大大的笑脸,一指头点着它说:“乙醇,大伙儿都知道,那就是酒精。这个红色的笑脸嘛,咱们叫它乙醇脱氢酶,它的本事可大了,能把乙醇变成乙醛。喝酒脸红?那可不是酒精的错,是乙醛在捣鬼。乙醇一变乙醛,你的脸就跟着红起来了。”
说完,他又拿起绿色的白板笔,在乙醛和乙酸之间画了个绿油油的笑脸,解释道:“这个呢,乙醛脱氢酶,专门负责把乙醛变成乙酸。乙酸再通过细胞色素和过氧化氢酶一变,嘿,你的脸就不红了,还能让你精神焕发,浑身是劲儿。喝酒脸不红还发青的,那是这种酶多得是。”
说到这儿,无问僧把目光转向了陆静,笑问:“静静啊,你说说,要是你体内这两种酶一丁点儿都没有,你喝酒会不会脸红?”陆静摇摇头,有点儿拿不准地说:“应该不会吧?”
无问僧点点头,慢悠悠地说:“酒精本身啊,一般不会让你脸红。”然后他又指了指第一张照片上的胖子,“但是啊,要是喝得跟这胖子似的,量太大了,那脸也得红。”
接着,无问僧的手指头往右一挪,点在了第二张照片上:“乙醛可不一样,哪怕就一点儿,都能让你的脸红起来。静静啊,喝一点点就脸红,那是哪种酶多,哪种酶少啊?”
陆静对化学这东西实在是头疼,一时之间想不起是什么酶了。她琢磨了一会儿,回答道:“是不是有那种把酒精变成红脸的酶,但是没有把红脸变成正常脸的酶?”
无问僧愣了一下,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没错没错,就是这个意思,全对!你看,静静也挺机灵的嘛。”说着,他满意地瞅了瞅陆静,眼里全是赞许。
王禹翔对科学那股子探索劲儿可不是盖的。一听无问僧那话,他脑子里立刻转过弯来,觉得这事儿跟李一杲之前提的“死气”八成有瓜葛。心里跟猫挠似的,他干脆利落地问:“老师,这‘死气’跟那些酶是不是有啥子联系哦?”无问僧斜了王禹翔一眼,心想这小子还挺机灵,不过可不能让他太翘尾巴,于是回了一句:“没直接联系。”
王禹翔愣了一下,他知道老师很少说两样东西不沾边。琢磨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应该是拐着弯儿有关系,于是又问:“那是不是背后的逻辑差不多呢?”无问僧本想找个茬儿挑挑刺,灭灭他的威风,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不过,他也不想直接点头,就说道:“‘死气’这事儿,复杂得很,牵扯的东西多。我怕你们消化不了,所以先用这个例子铺垫一下。就说咱们都是人,但体内的酶也是千差万别的,不是你有我有大家都有那么简单。这点,应该能get到吧?”
大伙儿都点头表示懂了,王禹翔也没再追问。无问僧笑眯眯地说:“好了,既然你们都懂了,那我就接着侃了。接下来的内容可能更烧脑一些。”
说着,无问僧又变回了那个滔滔不绝的科学大神,讲起来那叫一个起劲,眉飞色舞,好像要飞天遁地似的。他开始噼里啪啦地揭秘动物们生死关头的那些神奇变化,声音里全是激情,就像是在讲一场惊心动魄的大冒险。他的眼睛一会儿闪着智慧的光,一会儿又变得贼亮,手指在空中划拉着,就像是个正在挥毫的大师,画出一幅幅活灵活现的画面。
“你们知道吗?动物要是到了生死边缘,快不行的时候,有三种激素会噌噌噌往上涨,”无问僧绘声绘色地说,“那就是肾上腺素、血管紧张素,还有抗利尿激素。这三种激素啊,就像是身体里的紧急警报,一响,全身的能量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儿全冲出来,做最后的搏斗……”
无问僧滔滔不绝地讲了各种动物在生死瞬间体内的物质变化,还有那些代谢物质的来龙去脉,然后又扯到了鱼类的鲜味秘密,以及鱼类死前死后激素、酶啊还有各种物质的变化。虽然他讲得头头是道,但大家却听得一头雾水,跟听天书似的。
无问僧这演讲功夫,简直了,一讲就是两个多小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这演讲内容也太高深莫测了,连学霸王禹翔都听得晕头转向,更别说其他人了。直到大家都眼神迷茫,跟丢了魂儿似的,无问僧才从科学的迷雾中回过神来。他心里琢磨,今天好像有点过头了,但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不会教学生啊。怎么办呢?他瞅了一眼张金枇,见张金枇正假装听得津津有味,顿时计上心来。他一脸狡黠,问张金枇:“我讲了这么久,你录音都按暂停了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正听得入迷呢,压根儿没留意到您已经讲了这么久。”张金枇笑嘻嘻地回答,随即瞅了一眼手机,又连忙补充道,“老师,您刚才已经滔滔不绝地讲了1小时43分钟啦!”
“哎哟喂,我讲了这么久?真是罪过啊罪过,枇杷,我是不是今天有点儿得意忘形了?”无问僧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一副紧张兮兮的表情,用一副准备自我批评的口吻问张金枇。
张金枇一脸崇拜地看着无问僧,笑着回答:“老师,您每次一讲到生物医学,那一个小时简直就是小打小闹。这不叫得意忘形,这叫专业范儿!”
无问僧一听这话,心里那个美呀,暗暗夸奖自己果然没看错这个弟子,关键时刻就是会夸老师。他心满意足地大笑起来:“不错不错,就你最懂事,最懂我!”说着,他还故意装出闻一闻的样子,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然后又捂住鼻子,逗趣地说,“马屁虽然闻起来挺香,但本质上还是屁嘛,不过你这份心意,我可是收下了!”
众人一听,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又愉快。
得到弟子的认可后,无问僧心里那叫一个美。他脑筋一转,决定还是用些接地气的例子来给这些在他看来略显呆萌、似乎有点儿书到用时方恨少的学生们开开窍。于是,他开口道:“咱们还是用喝酒这事儿来打个比方吧。有那么一种人,体内既有让脸变红的酶,又有让脸变青的酶,可偏偏喝一口酒就满脸通红。你们知道这种人叫啥不?”
王禹翔立马接话:“酒精过敏!”
“对头!”无问僧点了点头,“我就是这号人。而且啊,我很多东西都过敏。你们来我这院子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花儿有啥变化?估摸着你们也没留意。去年我这院子可是种了126种植物,现在呢,就剩下110种了。有16种被我给淘汰了,为啥?因为这16种植物一开花,我这鼻子就不争气,开始流鼻涕了。你们可能没啥感觉,但我这可是立马就有反应。”
“大家得记住啊,过敏应激这玩意儿,跟刺激的量大小没关系,说来就来,是应激反应里最厉害的一种。”说着,他扫了一眼四周,然后指着白板纸上的坐标系继续说道:“刚才我说了,鱼的鲜味啊,主要是氨基酸和蛋白质搞出来的。鱼快死的时候,体内的激素啊、氨基酸啊、蛋白质啊都会变,这跟咱们喝酒后的变化差不多,有的人敏感,有的人不敏感,因人而异嘛。”他在白板纸画上坐标,在纵坐标上写上了“酸度”,横坐标上则标上了“鲜度”。
接着,他指着坐标系说:“动物到了拼死一搏的时候,身体里会产生乳酸,这时候氨基酸啊这些物质就消耗得飞快,鲜味物质就合成不出来了。鱼一死,乳酸还会继续发酵堆积,这就是酸度上去、鲜度下来的过程。”
说完,他又指了指赵不琼,解释道:“你们都觉得赵不琼吃鱼挑剔得离谱,其实她说的‘死气’,就是对这个‘酸度’和‘鲜度’特别敏感。就像我对酒精过敏,对很多花粉也过敏一样,本质上没啥区别。”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种敏感啊,跟量的多少关系不大,哪怕只有一点点,都能感觉出来。所以,不琼啊,你就是那个‘水生动物肌肉烹饪后酸度与鲜度应激敏感者’。这样大家应该能明白了吧?”
无问僧没用那些高深的生物医学术语和分子式来讲解,他提出的酸度和鲜度这两个概念,虽然不一定跟生物医学上的定义一模一样,但大家听着都挺容易懂。他们也终于能理解和接受赵不琼的“死气”观了,不过现在换了个更专业的说法,叫“酸度与鲜度极度敏感者”,再也不是李一杲担心的那种“玄学”了。
在无问僧心里,他们或许只是一群小菜鸟,但在大多数人眼中,他们可都是满腹经纶、聪明绝顶的角色。没多久,他们就领悟到了这个概念的金贵之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后来推迟回家,非要在酒店多赖两天,继续深入探讨的原因。
到了第二天,他们从无问僧那酸度、鲜度的概念里,挖掘出了项目的核心价值和发展策略,还整出了个新名词——“海鲜活性曲线”。说白了,就是用“鲜度”和“酸度”这两个指标,来给海鲜的活性打个分,这样一来,海鲜好不好,就有了个明确的评判标准。
于是,他们又去找无问僧求教。无问僧还是那副慷慨大方的样子,又给他们上了一堂生动的课。只要他们稍微一撩拨,无问僧的“演讲模式”就立马开启,不讲个一两小时,他是绝不会罢休的。好在大家虽然多半听不懂,但等无问僧的“演讲模式”关闭,恢复正常后,他总能想出点办法,让大家明白其中的门道。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大年初十的下午。无问僧又经历了一轮“演讲模式”后,显得有些疲惫和懊恼,说自己不该被这几个学生“忽悠”了,累得够呛。他嘀咕着,还不如去摆弄摆弄假山,继续装点自己的仙境呢。大家一听无问僧这话,就知道是时候撤退了。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他们还是跟无问僧道了别,回到酒店收拾行李,准备各奔东西。
李一杲和赵不琼从无问僧那里得到了一堆宝贵的理论指导,心里那个激动啊,简直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他们恨不得立马飞回家,跟家人商量凑钱启动项目。大年初十晚上,他们在酒店跟师兄弟们简单总结了一下,然后依依不舍地告别。李一杲和赵不琼在酒店住了一晚,大年初十一一大早就退了房,开车直奔深圳而去。
路上,他俩翻出在无问僧那儿录的音频开始快放,可还没听完一小半,就发现已经快到家了。李一杲瞅了赵不琼一眼,打趣道:“咱们是先回咱的小窝,还是先去岳父大人那儿报个到?”赵不琼秒懂李一杲的意思,琢磨了一下,说:“这几天脑子都快转冒烟了,还是先回家补个觉吧,你看你,眼圈都快成熊猫眼了。”
李一杲听了,心里暖洋洋的。他知道,赵不琼这是心疼他呢。确实,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合眼,再加上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早就累得不行了。于是,他点了点头,方向盘一打,车子就稳稳地驶向了自家小区。
车子一进小区,李一杲就轻车熟路地找了个停车位。两人下了车,肩并肩走进了电梯。到家后,他们简单收拾了一下,就直奔卧室而去。这一觉,他们睡得那叫一个香,仿佛把这几天的疲惫和紧张都扔到了爪哇国去了。
......
要说这三天里谁收获满满,李一杲和赵不琼这对夫妻当仁不让,紧跟其后的,非陆静莫属了。陆静也在深圳扎根,所以大年十一一早,李一杲送走师弟师妹们后,本想捎上陆静一起回深圳。没想到,陆静却临时变卦,支吾着说:“大师兄,我坐你的车老晕车,还是高铁靠谱些。”李一杲一听,心里直犯嘀咕,毕竟陆静坐他车往返广深那么多次,从没喊过晕,刚想开口问个究竟,多亏赵不琼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免得陆静尴尬。赵不琼随即对陆静笑道:“小师妹,我们送你去南站怕是会拖你后腿,不如你先打车过去吧?”陆静连忙点头,匆匆道别,拉着行李箱就离开了惊乎酒店。
看着陆静远去的背影,李一杲一脸茫然地问赵不琼:“咋让小师妹自己去南站了呢?就算她不想跟我们拼车,咱们也该送她一程啊。”
赵不琼笑着摇了摇头,说:“嘿,你还没看出来吗?她不是不想坐咱的车,是想单独去找老师,就是不好意思明说。”
李一杲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他知道陆静是师兄弟七人里唯一没站他队的,心里肯定有自己的小九九。他琢磨了一会儿,一脸狐疑地悄悄问:“夫人,你说小师妹是不是也想自己创业,就是抹不开面子说?”
赵不琼点了点头:“八成是!所以她才想单独去找老师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