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床幔,盖着纱被,静静地闭目仰卧。虽是手下留情,但胸口被打上那么个掌印,比想象中还要剧痛难挡。更令他隐隐忧心的是,这一掌犹如触动了这具身体什么开关一样,在这段时间里,他竟然接二连三地口吐鲜血,其惨状想不逼真都不行。王太医带着他那张招牌式的苦瓜脸过来,诊脉施针一通忙乱,又立即谴着众宫人拿黄酒煨了药丸让他服下,才渐渐止住了吐血,但身体骤然间就如被抽去骨髓一般,只剩余一个空架子,寂寥地平卧在床榻上。
萧墨存这里还没感觉缓过劲来,外间一声“皇上驾到——”令他心里一惊,忙睁开眼睛,条件反射一样要从床上跳起,哪知一动,牵动胸口的伤处,痛得他闷哼了一声。
这里床幔被宫人卷起,露出萧宏铖一张莫测高深的脸来。他站在萧墨存床头,负手而立,盯着他的眼神深邃锐利,似乎要在他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在这种令人无以遁形的目光追逼下,萧墨存心底渐渐升起一点惶恐不安,他捂住胸口,勉强地坐起来道:“皇上,请恕微臣有伤在身,不能行君臣之礼······”
“君臣之礼?”皇帝脸上显出似嘲非嘲的微笑,道:“难为了晋阳公子了,这会伤成这样,倒还有心思顾这君臣之礼啊。”
这种不阴不阳的话从皇帝口中说出,听起来格外具有威慑力。凭着对皇帝的了解,萧墨存心知此人看起来面沉如水,实际上眼眸深处正酝酿着风暴。看来,此番硬碰硬是绝对行不通的了,他咬咬牙,略抬眼,虚弱中透着些许委屈地唤了声:“陛下——”
皇帝掉转视线,朝后挥挥手,跟着的首领太监立即清场,片刻之间,将原本挤得满满的一屋子人退得干干净净。萧墨存心里一跳,虽然心底对此场景也有所准备,可真的到来,还是有些犯怵。皇帝也不看他,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半天没有声响,忽然长袖一挥,“哐当——”一声巨响,案几上一个刻花青瓷玉壶春瓶被拂到地上,摔成碎片。
萧墨存闭了闭眼,心道,终于发作了。
果然,萧宏铖一脸怒气转过身来,完全抛开刚刚那副喜怒难测的帝皇面孔,上前一把钳住他的肩膀,把他如破布袋一般从床上拽起,咬牙切齿地道:“你居然跟刘昌敏那个老东西勾结,抗旱十三则,好大的手笔啊,晋阳公子,朕还真是小瞧了你了!”
萧墨存被他晃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位,难受之极,勉力问道:“陛下指责,臣不想辩驳,臣只问一句,那十三则可行否?”
萧宏铖手一顿,突然间收紧双掌,痛得他几乎有肩胛骨被硬生生捏碎的错觉,萧墨存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声呻吟,耳边传来皇帝压抑的冷笑声:“你倒来问朕可行否?这俩天朝上朝下,莫不在沸沸扬扬讨论你那个十三则。你若非算准了此番朝廷有难,条陈一出,天下皆知你晋阳公子的才名,又何必上赶着让刘昌敏递出?”
萧墨存睁开眼睛,强忍住声音的颤抖,清晰地道:“如有用,墨存为朝廷分忧,为陛下分忧,何错之有?”
“放肆!”萧宏铖低吼一声,扬手“啪”的一下甩了他一巴掌,将他反手打翻在地,接着又一个箭步欺身而上,半跪着揪起他脑后长发,强迫他抬起一张指印清晰的脸对视上自己,狠狠地道:“行啊,翅膀硬了,会跟朕唱对台戏了,你就这么想入朝为官么,求刘昌敏有什么用,你要求的人是朕!朕才是能让你生,让你死的人,朕才是你终生不二的主子!”
萧墨存喘着气,忽然笑了起来,他一面呵呵地笑,一面道:“陛下,连你都以为墨存只求高官厚禄么?你难道不知道,由始至终,墨存所求,唯有出宫一样而已!”
萧宏铖的手略有松动,他的眼睛里,除了愤怒,却也有一丝隐约的不忍。萧墨存正视着他的眼睛,自己动手,将胸口的衣襟拉开来,露出赤裸的胸膛。只见那莹洁如玉的肌肤上,一个红里透紫的手掌印赫然其上,显得格外醒目。
萧墨存苦笑着,指着自己的胸膛道:“陛下,你瞧,这是今儿个刺客留下的;还有初八那晚,赐宴之后,臣就险些为奸人所辱。墨存不信,以陛下的耳目之明,对那件事会一无所知。自臣入宫以来,此类大小事件何尝少过?今儿个投毒,明儿个陷害,陛下荣宠有多深,这类事情就有多激烈。若不是臣身边还有几个忠心可靠的人,早成了这深宫斗争的冤魂了。陛下,墨存不是要离开你,但墨存也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已,我真的是累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