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似是不大,大殿之上人人却都听的清楚,不少人都是惊呼出声。孔氏一族身份大是特殊,天下无人不敬仰,便是历朝历代的皇帝也是敬重有加,多有封赐。1127年(靖康二年),金灭北宋,康王赵构建立南宋,改元建炎。次年,衍圣公孔端友奉诏南渡,宋高宗赐家衢州。金国则册封其弟孔端操为衍圣公,此后南北宗并立。这孔元任便是如今北宗衍圣公之弟。
林醒沐知道此人身份不同凡响,也是客气道:“不敢当,不敢当。”
连丹青更是吓了一跳,心道,原来如此大来头,只是其所言仍是居高临下,将孔孟捧的高高,将彼时诸侯视作无物,却也难叫他心服。但自己这几句本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存心找茬,眼下碍于对方名头,也不敢造次。大殿之上,十个儒生倒有九个也是这般想法。
突听一人漫声道:“孔圣人时,诸侯争雄,周天子式微,礼崩乐坏。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方是王道,彼时自诸侯出,乃至自士大夫出,臣弑其君,子弑其父,天下鲜廉寡耻,哀鸿遍野,圣人当出。孔圣人周游列国,传仁义之道,礼信之言,天下慕道而世风得以扭转,此等教化之功,岂是为一己之名利偏私?更是对周天子之大忠,对世之大忠。齐宣王问孟夫子,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宣王曰:‘臣弑其君,可乎?’孟子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孟夫子以天下苍生为重,‘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不义之君,尽可杀之,此亦是苍生之忠,万民之忠。孔孟之圣,忠义千秋。你书也不曾读懂,史不能明辨,反口出妄言,洋洋自得,当真是可笑,可笑。”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就连韩侂胄也是面露笑意,朝这边看来,说话之人在林怀玉身后,仙风道骨,九秋清气,半山晴月,出尘绝世之姿,正是大师兄诸葛飞卿。
连丹青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突然掩面疾走,出门而去。
众人都朝这边看来,诸葛飞卿却是面无得色,也不再说话。
大殿一时安静,林醒沐身旁彭惟简道:“林员外今日大喜,我家完颜王爷不能亲临,也托我给员外带来三样大礼。”
大殿之上众人,多半都不知彭惟简身份,听“完颜”二字,都是一愣,心道,原来此人竟是金国使臣,难怪今日竟能与韩侂胄大人并排而坐。不由得都去看韩侂胄,韩侂胄却似毫不介意,若无其事。
林醒沐笑道:“简先生能来,已是万千之喜,何颜再受厚赠。”
彭惟简笑道:“林员外言重,这第一件礼物非同小可,乃是孔兄精挑细选。”
孔元任微笑站起,道:“闻林员外风雅,尤爱香山居士诗赋,老朽有一套香山居士的全集,虽非居士手书,胜在齐整,今日献上,博尊驾一笑。”
大殿之上,众人都是无动于衷,此人身份高贵,送的礼物却是不值一哂。李杜、元白,皆是一时之最,白居易之诗流传甚广,元稹曾为白居易诗集作序,说道:“二十年间,禁省、观寺、邮候墙壁之上无不书,王公、妾妇、牛童、马走之口无不道。至于缮写模勒,街卖于市井,或持之以交酒茗者,处处皆是。”模勒即模刻,持交酒茗则是拿着白诗印本去换茶换酒。白居易的诗集只怕街上随便寻个书店,都能买上几本,更值不得几钱。
孔元任似知道众人所想,道:“这套集子共收香山居士诗三千八百余首,林员外不妨多加抄录,广为传播,也是不小功德。”
此言一出,立有几人惊呼,更有数人摇头,似是不信。
林醒沐也道:“孔先生请教,这坊间乐天诗集,少不过百首,多不过一千二百之数,何来三千八百之言?”
孔元任脸有得意之色,道:“唐时印刷刻录之技远落后于今,多为手抄本存世,各家著作,散轶错乱者极是寻常,张若虚如今存诗不过二首,《登鹳雀楼》的王之涣也只见六首。”
二公子林怀玉道:“不错,不知乐天先生何以突然多了这么多出来。”适才他门下宾客弄巧成拙,反是出丑,他却似丝毫也未放在心上,仍是谈笑自若。
孔元任笑道:“乐天先生有先见之明,他晚年编好自己的集子,请人抄了五部,分别藏在五处,眼下知道的乃有三处,分别是庐山东林寺、苏州南禅寺、洛阳胜善寺。老朽这套集子,便是从洛阳胜善寺得来,乃是乐天先生亲自校对过的绢本,每册卷首,都有乐天先生手书真迹。”手一挥,身侧一人双手捧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包裹,走上前,递与崔致和,崔致和也是毕恭毕敬,双手捧起,送到林醒沐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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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醒沐道:“如此厚礼,当真是不敢当,不敢当。先生厚赠,无以为报,多有失礼,当真是颜面无存。”双手接过,却是放到了韩侂胄身前。
众人齐声惊叹,议论纷纷。
孔元任道:“林员外客气,在下倒是也有一个不情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