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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瑾瑜自花月如说破,始终垂首不语。心事重重,见有人提及自己,这才如梦初醒,摆手道:“雕虫小技,难登大雅,岂肯有辱尊听。”
花月如却是先看了盛云英一眼,目光才又回到全瑾瑜身上,淡淡道:“公子不必过谦,你音律之精,天下罕有。五年前,你与白石道人洞庭湖上琴萧夜鸣,叫风住云散,明月出云,引江上鱼龙起舞,岸上行人落泪,已是人间佳话。”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花沐容奇道:“你是洞庭白衣?”
花沐颜也道:“失敬失敬,我等不知,倒真是怠慢了。”
萧平安与云锦书几人都不知这“洞庭白衣”是何典故,但看诸人神色,哪里还不知晓,这个总被沐云烟挤兑,一副穷酸模样,似是读书不精的好友,竟是如假包换的天下名士。
璩毓秀道:“竟然是你?听说你们在洞庭湖上奏乐,天空本是阴雨,你们琴声一起,竟是云开雾散,是真的么?”
全瑾瑜摇头道:“都是谣传,哪有此事。姜先生情动潇湘,我不过是个陪衬而已。”
沐云烟道:“好吧,我倒是小看你了,你藏头露尾,当真是不够朋友。”斜了萧平安一眼,道:“你们两个一个德性。”萧平安没来由被她一瞪,吓了一跳。
全瑾瑜无奈道:“你也没问那。”
沐云烟道:“少废话,快弹一曲听听。”
花月如微微一笑,道:“去取‘绿腰’来。”
全瑾瑜眉尖一动,道:“绿腰?”
花沐容笑道:“不错,名琴绿腰,琴身桐木中端腰处有一抹翠绿,恰如美人腰。虽不能与号钟、绕梁、绿绮、焦尾相比,却也是传世之宝。可惜我谷中无人有此才智,此琴束之高阁已久,今日公子前来,也叫此琴不至蒙尘。”
片刻一侍女携一木盒前来,花沐容亲自上前,轻启琴盒,双手捧出一具三尺瑶琴。
古籍载伏羲作琴,舜定琴为五弦,文王增一弦,武王伐纣又增一弦,故又称七弦琴。琴长三尺六寸五,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数;宽约六寸,意为六合,纳宇宙天地洪荒;厚约两寸,按两仪;面圆底扁,是谓天圆地方。琴身与凤身相应,有琴额、承露、岳山、项、肩、腰、冠角、龙龈。
花沐容道:“可惜此琴角上碰损一处,虽是不大,却也可惜,我谷中也曾寻名匠,却是无人能补。”
全瑾瑜道:“《太音大全集》载:琴有九德,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然奇、古相驳,透、圆相斥,清、芳相争,从未有琴能集九德一身。天道本缺,又何须增补。”
花沐容点头赞道:“不愧当世名家,见解果然与众不同。如此说来,此琴倒是暗合了大成若缺之道,我等也不须再想着画蛇添足了。”双手将琴递上。
全瑾瑜上前两步,整整衣冠,先是细看两眼,道:“也是名家调校。”
花沐容道:“是,前些日子,洛阳刘子期前来拜会,也曾取琴调校,却是未曾奏曲,犹豫再三,言说良琴久不鸣,当以佳曲醒之,他自己修行还是不够。”
有侍女递上银盆,全瑾瑜净手,白丝巾轻轻拭干,这才双手接琴,便在大殿当中盘膝而坐。宋时,琴桌已是普及,全瑾瑜却还是依古礼,将琴头右尾左置于膝上。
众人见他神色端正,古琴在手,整个人的气质都是一变,一个布衣书生,突然有了离尘出世之感。
全瑾瑜正衣端坐,面上神情慢慢平复,乃至波澜不惊,似是每寸肌肤都已松弛下来,一双手虚置琴上,双袖拢于琴后,鼻尖正对琴上五徽,目不斜视,连发丝也不见一丝颤动。
他接琴而坐,已有一刻钟时间,但诸人静静看着他,却无一人觉得不耐烦,反是觉得弹琴便该如此。只觉全瑾瑜身上一股无名的气息慢慢在大殿之中扩散,人人心境平复,侧耳倾听。
但这沉静未免太久,终于有人渐起惊疑,抬头望去一眼,一瞬之间,人人心绪波动,就连花月如也欠了欠身。就在此时,全瑾瑜右手轻动,食指捺下,轻触中间一弦,随即向外一挑,叮咚一声,响彻大殿,琴声清脆,若平湖中投入了一颗石子。这一声入耳,全瑾瑜左手拇指按住那弦,琴弦颤动,余音袅袅而出,若水面波纹渐渐荡开,越阔越远,一波一波不断向众人冲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