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渐道:“这上来有何凶险。”
海平潮道:“清醒最难。潜到三十丈之下,人已如醉酒,身子脑子,都如烂醉一般,不可抗拒的想要沉沉睡去。与之相比,自海底浮游需要的力道倒是小事。有些人甚至分不清上下,自以为朝上,其实却是朝海底沉去。就便成功向上,常人此时,已感气息不足,心中迫切想要张口呼吸。此际若是张口,自也是必死无疑。万万不能焦躁,最渴求呼吸之态,大约十余息时间,若能熬过此关卡,闭气反是轻松了。但取而代之,又是渴睡之念。不思不想,不知不觉,只有困意。”
附近人吵闹之声渐小,都在听船头说话。
海平潮接道:“若能回到十七八丈处,身子会是一轻,伴着舒畅之感。再上七八丈,都是轻松之极。”微微一顿,道:“然后就是最凶险之处。”
柳一未济道:“浅海反是凶险?”
海平潮点头道:“十丈之上,最是危险。这一段人最是脆弱,不知什么原因,深潜返回之人往往都在此段昏厥,就此永沉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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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一渐道:“不知是何故?”
海平潮道:“我猜是上浮太快之故,人这身子,委实太过脆弱,忽冷忽热尚且伤风感冒,疾奔疾走也要酸痛,这三十多丈深海来去,超出人力所为之事,岂能毫无代价,无病无灾。”呵呵一笑,道:“老夫老朽,只能后来人解惑了。”
柳一渐道:“定会有人明白的。”
海平潮道:“但愿如此,回到三五丈处,已不需发力,海水自会推你上来。三丈多已可见日光,待出水面,那一口气吐出,一口气吸入,方知何谓再世为人。”
柳一渐呵呵笑道:“听船头如此一说,倒真想尝试一次。”
众人再不言语,都望着下面海面。不少人紧扶船舷,努力探出头去张望。已经有七八个壮汉跳落水中,等着接应。
夕阳正落,远处海波泛金,大船近处却是连绵潮涌,起伏不定。海面之上,却是始终不见有人浮出。那大绳随风波晃动,也再无人拖拽迹象。
自两人沉水,已近一刻钟。
就在此际,“嘭”的一声断裂闷响,几乎同时有人尖声惊呼,道:“小心!”
船舷之上,一根连着船舷与中间主桅的桅索忽然崩断,并且从船舷上扯下一块硬木,大绳怪蟒一般呼啸而起。此际风帆都已放下,一根架起风帆的横木跟着坠下。
周遭人人变色,争相躲避。海船之上,最可怕的便是绳索断开。不管何时,立足卷曲的绳索之间,乃是海船上的大忌。连接桅杆的绳索皆是粗大,扯的紧绷,一旦断开,比大锤还要厉害,当真是抽中就死,擦到就伤。
这根桅索更是带着一截断木,如流星锤一般无二。
好在断掉的绳索只有一根,风帆横木也未完全脱落,绳索带着硬木飞起,猛地弹向船内,只有临近几人被波及。
一人离的最近,根本不及反应,正被硬木打中头部,整个人凌空飞起,重重砸在身后一人身上。
事发的突然,结束的也快。横木倒挂并未带的其他绳索断裂,那断绳呈过瞬间凶威,也即收敛垂落。
海夕池面色难看,厉声道:“都站定了,莫要走动!”船上固定重物的大绳每根都要定期检查,此种事情在海上总会遇到,只是福运号上,已经七八年未有了。
就见甲板上躺着两人,一个脑袋血肉模糊,红白血肉脑浆涂了一地,已是死的不能再死。一副惨状,叫附近人都是倒吸口凉气。面孔虽已稀烂,一身腱子肉却是明显,这倒霉鬼正是那灶头黄从聪。他首当其冲,被绳索直接抽中头部,登时就没了气息。
地上另一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被撞到脑袋,此际不见血,但人已昏迷。
柳一渐俯身细看,又一探脖颈,道:“还有气,脑壳怕也是打碎了。快叫船医来!”
周遭人面面相觑,半晌有人低声道:“他便是大夫。”
柳一未济忽然热心起来,道:“下面不是还有个大夫么?我去请。”转身疾奔前舱而去。
他前脚刚动,又是一阵惊呼,众船工又涌向船舷。
海水之中,一团物事自海底而来,撞破黑水,猛然破浪而出。
阿鬼一张脸白的几乎透明,手中抱着已经人事不省的浦金泉,另一只手中隐约抓着一根绸带。
柳一未济只回头一瞥,仍是健步如飞,到了前舱甲板之下,四下无人,脚步忽地慢了下来。慢条斯理,缓缓走到一间舱室之前,轻轻叩门,道:“前辈?”
里面半晌方传来一老者声音,道:“你猜到了?”
柳一未济眼珠一转,道:“可是大梦药王蔺老前辈?”
里面嘿嘿冷笑两声,道:“不想老头子退隐五年,还有后辈惦记。聪明的很,果然不愧是新晋的后起之秀。”
柳一未济微微一怔,后起之秀?这老家伙说什么话?这船上还有人不知我是柳家人么?哦,上次拜访,倒未对他自报家门。
就听蔺楚练道:“你年纪轻轻,相貌俊朗,做事老道,鬓间白发。若是我猜的不错,你便是最近江湖人吹嘘会意剑的沈放吧!”
柳一未济险些笑出声来,心道,这真是我这辈子听到最有趣的笑话了。恭恭敬敬,诚心诚意道:“前辈慧眼,正是不才区区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