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一片漆黑,狂风夹着豆大的雨点扑面而来。
血帝尊记得那一夜,就在这样漆黑的暴风雨中,自己独身一人,手持帝血剑,迎向那仿佛永远也杀不尽的敌人。
那样的绝望与悲愤,一直伴随他陷入永眠。
但与刚才百花公主临死前的眼神比起来,那个暴风雨之夜的厮杀,倒仿佛遥远得只像一场梦境了……
如果记忆没有出错,那一夜这个时候,宫殿外面应有数万火把高举,三千劲弩蓄势待发。可现在,血帝尊举目望去,除了两支巡逻的禁卫队,再没有一点声息。
或许,那一夜所谓的血雨厮杀,其实只是一场清晰的梦境?没有人背叛我,没有人想要害我,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一场虚妄之梦……
所谓三百年后,只是一场幻梦?
这本是一桩喜悦的事情,血帝尊却越想越惶恐,他嗓子带着颤音,慌张地叫起来:“来人!来人!”
近处的禁卫队匆匆赶来,为首的英武将官跪伏于地,恭声道:“帝尊!”
“楚华在哪,你有没有看到楚华?”
禁卫队长面上闪过一缕疑色,禀道:“楚将军此刻……应该在元帅府知—”
血帝尊不等他完就暴喝:“快传他过来!还有貂崇,洪安候,把他们都给我叫过来!”
“是!”禁卫队中不敢多问,赶紧领命而去。
血帝尊在宫殿外来回打转踱步,心脏一阵阵悸动空虚之感让他无法安静下来。即使被暴雨淋透,他背后也渗出一身冷汗。
他面上的表情似哭似笑,突然走到宫门口一个持戈卫士面前,问道:“你,我是在做梦吗?”
“启禀帝尊,您不是在做梦!”卫士虽然被他的表情惊得有些害怕,但回话声还是铿锵有力。
“不是做梦,不是做梦……”血帝尊重复几遍,忽然发出一声大叫,纵身往宫内疾奔而去。
一路闯回寝宫,屋里的物事无人动过,百花公主的遗体躺在地上,安详地刺痛血帝尊心脏。
血帝尊抓起酒壶,高声唤来领事太监。
领事太监走进来,第一眼看见血泊中百花公主的尸体,当即两脚一软,恨不得自己马上就晕过去。
“你过来,喝下这壶酒!”血帝尊急切地吩咐。
领事太监噗通一响就跪下来,哆哆嗦嗦地求饶。
血帝尊暴怒地一拍桌子:“快喝,不然我砍了你的脑袋!”
领事太监脸上浮现出绝望之色,呆愣半晌,俯下去磕了一个响头,道:“奴才深受帝尊之恩……”
他遗言没完,血帝尊早已等得不耐烦了,气冲冲地提着酒壶过来,硬往他嘴里灌。
领事太监不敢挣扎,被灌了好几口,呛得直咳嗽。
血帝尊硬逼他喝下大半壶,然后将他甩到一旁,冷冷观察他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领事太监虽然涕泪横流,却无任何不适的表现。
酒里没有下毒……
血帝尊的脸色慢慢灰败下去,无尽的后悔和内疚变作了一把锋利的尖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被泪水模糊的眼眶中,似乎依稀瞧见,残红中凋零的百花公主在朝自己微笑。
“帝尊,楚将军、貂将军、洪将军求见!”
朦朦胧胧中,一切都在远去。
通报声、脚步声,模糊的面孔,飘忽的人影,什么都看不清了。
血帝尊跪倒在地上,双臂抱住脑袋,彻入骨髓的哀恸将他吞噬。
烛台倒塌,火苗向周围扩散,渐成燎原之势。
血帝尊一动不动,任凭火光将自己包围。他将与这座困扰了他近百年的精美牢笼一起,步入地狱。
光焰尽处,便是无际的黑暗。
血帝尊的元神消弭于其中,直到彻底感觉不到它的存在。
……
‘总算是结束了!’
江晨长舒一口气,周身缭绕狂舞的幻影逐渐敛入他体内,他刚想站直身躯,两脚却为之一软,不由往前扑出去,半跪在地上,发出浑浊的呼吸。
脑子里传来一阵阵针扎般的剧痛,那是神元完全被耗空的症状。连带着灵识深处的地狱恶鬼们都安分了不少,为林御外来的敌人,它们也贡献了不少力量,各自累得够呛。
血帝尊以这样重赡状态,都把我们逼到了这种地步,这老家伙真不愧是三百年前号称下第一的男人。
当然,所谓“下第一”,肯定是要把空之城上的那位剑撇开不算的。
由于神元耗尽,江晨此时的感知无比迟钝,所以他甚至没有察觉到抵在自己后背上的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
希宁脑中人交战。
刚才的虚幻梦境中,她也出了足够多的一分力,否则仅凭江晨一人还不足以坚持到最后。但她毕竟是作为辅助的角色,相比与血帝尊的意志正面交战的江晨而言,她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力量。
那一丝力量,足以令江晨再堕幻境。以江晨此刻衰弱的精神状态,很可能就此一去不回……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张平安的仇就疵报,还有那些枉死的浮屠教众,他们终于可以瞑目……
江晨尚不知道,自己的生死竟系于背后女孩一念之间。
衣袂破空声由远及近,叶星魂姗姗来迟,在苏芸清身边停下,心翼翼地探视她的情况。
本已平静下来的荒漠再次吹起了风沙,层层峦峦延伸到际。
希宁视线飘向远方,耳畔回荡着恍如妖兽哀嚎的凄厉风声,眼前逐渐蒙上了一层水幕。
随着视线渐渐模糊,希宁茫然地想,毕竟,他饶过我一次,我是否也该还他一个不杀之恩呢?
杜山他们的脚步声已经近了,再不动手,以后大概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
忽然,希宁听到一阵低微的咳嗽声,刹时如被梦魇击中,整个人都无法动弹。
本已经神志模糊的江晨,由于近在咫尺的死亡气息的刺激而重新清醒过来,惊诧地睁大眼睛。
血帝尊慢慢站了起来。
他明明已经丧失了生机,如同尸体一样,然而却在众人惊惶恐惧的注视下,他悠然挺直脊背,随意朝前方瞥了一眼,那君临下的仪态顿时惊得杜山等人像中了定身术一样无法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