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吉士张居正被道爷晾在殿外一上午,午饭后才默然离去。
早晚天气渐凉,傍晚,杨清换了一件厚袍子,手握一卷棋谱,笑眯眯的进了书房。
来访的韩瑜看着颇为愉悦,手握折扇不住的扇动着。
“韩公这是遇到喜事儿了?”杨清笑道。
“翰林院有人传话,张居正回到值房后,就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韩瑜把折扇合上,“此子心高气傲,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被范重大羞辱,再被陛下这般折腾,果然是受不住了。”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此子从小到大一帆风顺,未曾受过多少磋磨。故而一朝被重挫,便心灰意冷倒也正常。若是有良师益友规劝,兴许能学会隐忍,从此蛰伏下来,以待天时。”杨清伸手拂了一下棋盘,“来一局?”
“也罢!”
二人相对坐下,猜先后,韩瑜执白先行。
座子放好,开局四平八稳,但很快韩瑜就在右上角挑起战端……在杨清小飞挂角时,他选择了脱先,在左下角那里靠住了一间高挂的黑子。
“无礼!”杨清淡淡的道,选择了双飞燕。
夹!
“大势在我!”韩瑜不理被夹攻的白子,而是板住了被自己靠住的黑子。
韩瑜抬头,“你若是封,我便三三求活。你若是三三搜根,我便小尖出头。你能奈我何?”
杨清摇摇头,“你啊你,傲气太盛,这些年没少因此吃亏,如今依旧如故。”
“世人太蠢,你让老夫如何能低头?”韩瑜说道。
“蒋庆之如今进退两难,若置之不理,此后恐无人追随。若是出手相助,必然会得罪陛下。有趣!”
杨清拈着一枚黑子沉吟着。
“可他必须出手。”韩瑜见杨清几次想落子,却又收了回去,便嘲笑道:“怎地,进退两难了?”
杨清叹息,“进亦忧,退亦忧。何不如江湖之远自逍遥。”
“张居正乃是庶吉士,且才华横溢,假以时日进政事堂也不是不可能。此等人一朝落魄,谈何逍遥?”韩瑜讥诮的道。
“此事张居正只是个筏子,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蒋庆之。”杨清说道:“韩公,这只是开始。”
韩瑜点头,“老夫知晓。既然是生死对头,那就要见血不是。张居正恰逢其会罢了。”
“陛下那边……”杨清说道:“莫要小觑了蒋庆之。”
“陛下的性子多年未变,说是刚愎自用,实则便是好颜面。这些年敢于批龙鳞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张居正也不会例外。蒋庆之若是出手,只会自找没趣。”
杨清突然挑眉落子。
他同样不去解救被板住头的那一字,而是选择了点三三。
落子后,杨清抬头,微笑道:“鱼与熊掌,你要哪一个?”
……
清晨,蒋庆之醒来后,习惯性的伸手拥住了身侧的妻子。
他喜欢怀里有个人儿的感觉,拥着妻子,他惬意的叹息一声。
李恬的眼睫毛微微颤抖,缓缓醒来。
多多就在脚边,伸爪子拍了蒋庆之的脚一下。
“少爷,起床了!”
孙重楼的呼喊声照例传来,雷打不动。
“我觉着就这样过一辈子,值当了。”
“不觉得厌倦吗?”李恬睁开眼睛。
“不,哪怕每一天,每一刻都这般重复着,我依旧乐此不疲,倍感惬意。”
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有四十多岁了,可蒋庆之依旧是个有些老派的性子。
他既喜欢一个人的生活,但也喜欢身边有家人陪伴的那种充实感。
无需陪他说话或是什么,只需有亲人在侧的感觉,蒋庆之就觉得心满意足了。
哪怕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他也倍感心安。
“起床!”
蒋庆之打鸡血般的起床,飞快穿衣。
推开门,多多一溜烟就跑了。
今日练武,蒋庆之的刀法格外凌厉,连孙重楼都要避其锋芒。
“少爷这是吃药了?”孙重楼摩挲着光溜溜的下巴问道。
“吃什么药?”窦珈蓝不解,以为是什么能增进功力的好药。
“上次我在护国寺那里遇到个江湖郎中,卖什么大力丸,还有什么……”孙重楼想了想,“对了,叫做什么擎天一柱……嗷!老窦,放手!松手!”
“孙重楼!”窦珈蓝拧着孙重楼的腰间皮肉,三百六十度托马斯全旋来一套,再来……
孙重楼挣脱了,一边跑一边喊道:“你这女人只会这一招,难怪嫁不出去!”
呛啷!
拔刀声中,窦珈蓝怒而追杀。
蒋庆之杵着长刀,摇头叹道:“该!”
连富城都视若未见,甚至还给窦珈蓝加油,“给他一刀。”
孙不同来了,“伯爷,成国公那边令人传话,张居正的去处定下来了,去陕西。”
徐渭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刚和胡宗宪来了一次推手,结果被老胡推的毫无还手之力。
“伯爷,陕西那边可不是啥好地儿。这近乎于流放。”
陕西民风彪悍,且想捞取政绩的难度颇高。
胡宗宪气定神闲的过来,斜睨了徐渭一眼,“陕西那边最近有些官职变动,新上任的布政司使乃是他们的人。”
“张居正去了,便是羊入虎口。”夏言老了,老不以筋骨为能,早上就在小演武场边上绕圈散步。
蒋庆之说道:“今日就得出手,否则我担心张居正会告假。”
“告假?”徐渭说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若是长假呢?”
“那得多长?”
“三五年。”
徐渭:“……”
蒋庆之回到后院,吩咐人准备洗澡水。
他羡慕孙重楼冬天也能洗冷水澡的身体,而自己哪怕是夏季也得用温水。
浴房里传来了蒋庆之的歌声,正在琢磨如何让娘家人相信蒋庆之并无嫌弃自己之意的李恬都被那嘶吼般的歌声震住了。
“……不喜欢孤独,却又害怕两个人相处,这分明是一种痛苦。”
接着歌声风格大变。
“人潮人海中,又看到你……”
鬼哭狼嚎声中,蒋庆之大喊一声,“爽!”
人生总是会有无数坎坷等着你,这是生命的体验。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既然无法改变,那么就去接纳它,学会享受这一切……这是前世某位神棍说的,彼时蒋庆之大学毕业即失业,花了十元钱,在一条小巷子里得到了一碗鸡汤。
他赶早到了西苑,道爷颇为意外,“这娃是抽了?”
蒋庆之显然没抽,进殿后就吸吸鼻子,“陛下没吃呢?”
道爷摇头,淡淡的道:“还早。”
蒋庆之坐下,“臣也没吃。”
这是铁了心专门来混早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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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爷不以为忤,“传膳吧!”
蒋庆之说道:“陛下,臣知晓一家卖早饭的,做的肉饼美味无比,要不……”
嘉靖帝看着蒋庆之,就像是看着一只猴儿在和自己耍把戏,“也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