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为何这样以为?”
聂氏说:“你有所不知。早年间,我曾因缘际会救过王妃一命,王妃感念此恩,于是许了我一个约定,日后倘若我遭逢劫难,只要戴着一顶白色羃篱避面觐见,不论所求何事,她都将竭力而为,绝不拒却。”
锦娘叹道:“原来这羃篱还有这些个说道,难怪夫人临行前反复叮嘱务必带着它。”她沉吟片刻,接着道:“如此说来,夫人一进殿门,王妃便已知晓您有事相求了。”
“没错。”聂氏应了一声,随后在一条廊道的尽头停下脚步,似乎在分辨方向。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此刻应是各宫传饭的时辰。只见聂氏略站了一会儿,便决定向廊道右边的一处园林转去。又穿过了两道八角门,她才接着说:“虽然在席间我已向王妃提出让月儿回家的请求,可是那瑶光不知以何做要挟,竟能让王妃对其如此忌惮,以至于不能兑现承诺。可是王妃有心要帮我,所以才在最后时刻对我说了那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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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那三句话里暗藏有什么玄机?”锦娘问
“不错。这三句话不仅告诉了我月儿被软禁的地方,还教给我以救人的方法。只是话中深意太过隐晦,一时之间我竟没能理解。”聂氏说到这里突然住了口,只见一队提着食盒的宫监快步向她们走来,一走到近前便立时跪下行礼。聂氏依照刚刚的方法将他们打发走,而后又接着说道:“王妃明明知道我避面相见并非感染了风寒而是有事相求,可她为什么还要送我一顶羃篱?显然此举与我所请求的事情有着极大关联。她说‘希望我的病能赶快好起来。’可是我没病,于是可以推知,所谓‘我的病’指的并不是风寒,而是我的‘心病’,也就是月儿。王妃的意思应该是想说,这顶羃篱能帮我去救月儿。可是到底怎么救呢?直到刚刚遇到那群宫女,将我错认成了王妃,我这才恍然大悟。”
锦娘快步紧跟在聂氏身后,沉默地等待着她的下文。只听聂氏又道:“王妃的第二句话说:‘下回戴着这顶羃篱来,金公公就不敢拦你了’那金公公虽是奴才,但伺候王妃多时,身份自然比其他奴才高出许多。倘若连金公公都不敢阻拦,那么其他奴才就更加不敢了。所以王妃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戴着这顶羃篱,就可以在宫中畅通无阻。她是想让我假扮成她去宫中救月儿出来。”
锦娘忍不住轻呼了一声,似乎茅塞顿开,于是问道:“难道郡主被囚禁的地点就藏在第三句话中?”
“正是!”聂氏道:“王妃第三句话说‘本想让你们母女团聚,却反倒令你们相望不相闻。’我记得她在说到‘相望不相闻’这几个字的时候,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显然这是在提醒我注意这几个字。我在想通了前两句话以后,按照常理来推算,王妃的第三句应该是要指示出月儿被囚禁的地点才对。而那‘相望不相闻’是出自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原句是‘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假若王妃是要通过这句诗来指示出地点的话,那么其中也只有‘月华’这两个字能和宫中的一个地方,也就是‘乐华宫’的‘乐华’能够匹配的了。”说罢,抬手往前方一指。锦娘顺着聂氏手指的方向遥遥瞧去,只见一座装饰华美的宫门就在远处,宫门之上挂着一块匾额,上面用圆浑妍媚的行楷写着的正是“乐华宫”三个字。
锦娘心中暗暗惊服,没想到这个久居深宅的妇人竟能有如此的心智。
二人隐在越发昏暗的夜色中远远站着,并不走近。这乐华宫外看守的侍卫照比其他宫室多了何止倍蓰,然而聂氏心中却暗自庆幸,瞧来月儿的确是被囚在此处。可是她看着一班班巡逻的侍卫,马上又犯起愁来,这宫外的阵势已然如此,还不知宫内的守卫又当如何森严。紧着着又想,自己和丈夫当初真是老糊涂了,竟将女儿送进宫来吃这种苦。她不敢再去深想,这一个多月来,女儿就是被囚禁在这样一个重重包围的宫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想到这里,聂氏心内愧悔莫及,只恨不得立时冲进宫里将女儿带走。
锦娘隔着纱罗瞧不见聂氏的表情,但见她一言不发只呆呆地站着,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便想赶紧表现一番,于是说道:“夫人莫急,我这就杀光这些侍卫,救郡主出来。”说着便要出手。聂氏忙将其拦下,低声嗔道:“这宫中侍卫成千上万,你杀得完吗?倘若弄出动静,将国师的人引来,谁也别想活着出去!”锦娘适才在寿宴上见了那国师瑶光,确实觉得此人神秘莫测,可她锦娘曾是昔日无相宫的第三护法,将谁瞧在眼里?但聂氏既如此吩咐,也只好作罢。这时,聂氏突然将羃篱取下戴在了她的头上。锦娘惊诧不已,正要发问,聂氏嘱道:“从现在起你就是王妃。往前走,别说话,其他的我来应付。”
聂氏搀扶着锦娘,二人大摇大摆地向乐华宫走去。巡逻的侍卫远远望见金色的羃篱,即刻上前来参见。领头的侍卫见二人还要往宫门里面走,忙恭恭敬敬道:“王妃请留步。”聂氏模仿着得宠宫女的腔调,扬声喝问道:“将军何故拦驾?”那侍卫低垂着脑袋,一副讨好的口吻:“姑姑莫怪,只是国师有令,任何人……任何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弱,权衡了半天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接着说:“任何人都不能进出乐华宫。”
“放肆!”聂氏还没等他说完,一个响亮的耳光先招呼到了他的脸上。这一巴掌下去,原本已经平身的众侍卫重又慌忙跪了下去。“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拦得是谁,一个个都嫌自己命太长吗?”聂氏心中早已乱成一团,紧捏着一把汗,可她明白,此时自己的言行必须跋扈嚣张才不容易露出破绽。
那侍卫首领咚咚把头磕在地上,颤声说道:“小人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挡王妃的驾,只是……只是……”聂氏见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心中也有些不忍,于是语气缓和了些,道:“只是什么?你大胆说来。”那侍卫首领犹豫半晌方道:“小人如果放王妃进去,若是被国师知道,小人和这班弟兄的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聂氏听了这话,登时大为踌躇。这些人的命也是命,他们各人也都有妻儿老小,岂能为了救自己的女儿而不顾他们的死活?于是当场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锦娘周身罩在羃篱的纱罗之内,听了半天,聂氏却一句话也没说,心道不妙,这位聪明绝顶的侯夫人关键时候却犯了糊涂,在最不该动慈悲心的时候偏偏慈悲心泛滥。这么下去迟早要露出破绽,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便模仿着王妃的口吻,疏疏懒懒地说:“你们好大胆子,难道就只国师会要你们的命,本宫就要不得吗?通通给本宫让开,谁再敢罗唣,就地处死!”
侍卫们听了,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聂氏心中犹是不忍,正要启口,却觉得舌根一阵酸麻,说不出话来,原来是锦娘暗中对她使了“缄舌之咒”。众侍卫战战兢兢,却也不敢再拦。锦娘示意聂氏从速入内,可聂氏似乎有话非说不可,脸色惶急只不肯走。锦娘心中恼火,暗自道:这妇人当真婆婆妈妈得紧,一群侍卫的死活跟她有什么关系?可她毕竟有求于人,也只得解了咒术。
聂氏对着惶惶不安的侍卫们说:“你们不用怕,一会儿你们在臂上、腿上留下些刀伤。半个时辰以后,派人去禀报国师,就说有人擅闯乐华宫。国师见是主动禀报,各人又都带着伤,必不会为难你们性命。”侍卫们面面相觑,对聂氏这一番话显然似懂非懂。聂氏又道:“你们禀报时不可提及王妃。今日王妃头戴羃篱而来,意思便是不想被人知晓行踪,谁敢走漏半点风声,就算国师饶了他性命,王妃也必不饶过!”众人齐声唱喏。
聂氏搀扶锦娘径直往乐华宫中走去,聂氏低声问:“青山先生已到了吗?”锦娘答道:“刚刚趁我们与侍卫周旋时已经进去了。”聂氏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叹道:“半个时辰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