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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半夏没有回家睡觉,先拐去码头看了一眼,那么早,已经有货船到港,吊车挥着长臂正忙碌地卸货。远方,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给码头的所有东西都染上一层红艳,那是希望的喜色。这种太阳许半夏早就看多,但每见一次,激动一次。连漂染都似乎被感染,看着从海平面一挣而起的太阳大叫。
很快,那些吊车上的,灯柱上的,房间里的,所有的灯光被阳光替代,而那些不知已经忙碌了多久的工人从许半夏身边匆匆经过的时候,都只是微笑一下算作招呼,然后各自忙自己的,不用谁在场指挥,很是训练有素,任何外人见了都不会想到,这只是一个运行还不到半年的码头。
过一会儿,身后有人道:“胖子,你不睡一下?”
许半夏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不过还是回头,一拳轻轻打在阿骑胸口,道:“你做得真不错。怎么,你妈这么早就去医院接替你了?野猫一夜没事吧?”
阿骑满脸都是笑容,他听得出胖子的夸奖是真心的:“我妈还没去,不过野猫她爸派了一个保姆过去陪床,他自己也准备过去看,我不想野猫为难,还是离开了好。我跟野猫说了下原因,她也觉得我在又得吵架。而且她说她一晚都没觉得身子有什么不对,应该问题不大。我真是吓得半死,自己动刀子受伤血流得走都走不动,心里也都没那么害怕过。胖子,那个老女人,后来怎么处理?”
许半夏叹气道:“看她团得跟块破抹布似的,我的拳头落不下去,一向没有打老弱病残的习惯。跟野猫爸辩论了一夜,人找到后,他理智很多,毕竟是个经过大风浪的人。不过从他那么失常来看,他对那女人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后来他跟我说了很多他以前插队受那女人照顾的事,我觉得,那女人对他而言,差不多是再生父母。以后,你和野猫就躲远一点吧。你别太往心里去,再说野猫幸好也没事,昨天这件事就算是过去吧。野猫爸既然派出保姆去伺候野猫,又自己跟去探望,说明他认错,想做些事弥补野猫。其实你要是不回来就好,可能今天你们也可以建立关系呢。”
童骁骑听了问:“那有没有问岀老女人为什么对我动手动脚?”
许半夏笑道:“我没好意思问。估计修姨逃难到上海后不知遭了什么罪,人性变质了。你们两个以后看见修姨还是离远一点,这个女人,我看不清楚她。”
童骁骑点头,道:“知道了,不过以后也没有机会了。胖子,我们到食堂以前吃点什么吧,我请客,咸鸭蛋,白粥,肉包子。”
许半夏跟着去,路上吞吞吐吐地道:“阿骑,我和赵垒……在一起了。”其实她真想意气风发地说一句“我把赵垒把到手了”,可话到嘴边就变了味,颇显扭捏。
童骁骑听了却差点跌倒:“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一点迹象都没有?前一阵野猫还提醒我,说她那么不讲理的爹到你面前变得很听话,她都叫我提醒你别上她老爹的当,说她老爹不是好货色,她也不想叫你后妈。我看着你不像喜欢高总的,就没跟你提,可是我也没看出你和赵总有什么啊?”
许半夏的脸红了又红,连脖子都似煮透了的龙虾,半天才道:“昨天前天的事。他特意给我过生日来了。”
童骁骑想了一想,马上道:“哎呀,是我不对,不该叫了你来。影响你了。胖子,赵总还算是配得上你。”
许半夏强装镇定地笑道:“你没影响我,他很忙,你来电话的时候我刚送走他。还有,叫野猫别胡说,高胖子哪是个容易对付的?还不是我多次交锋软磨硬磨打磨出来的。今早我们差点谈崩,我都已经做好放弃他给我担保的打算了,还好,没事。不过,我还是觉得以后要跟他保持距离了,我们自己已经有了一定实力,前景又很不错,没必要再去低三下四娱乐人家。”许半夏对高跃进今早以两千万借款做诱饵的事还耿耿于怀。这件事,也就阿骑可以说说,再说阿骑一向做得不错,在高跃进面前比她许半夏要强项得多。
童骁骑迟疑了一下,道:“野猫她爸给你气受了?胖子,对不起你。”
许半夏道:“我也不是个容易压迫的人,这点你放心。还有,你抽时间多去看看野猫,别只知道工作。”
白粥榨菜拌一起,外加一个咸鸭蛋,许半夏一口气吃了两碗,顿时全身热乎乎的,疲倦劳累一扫而空。狼吃饱了温驯,人吃饱了善良,饱暖而知礼仪的许半夏心中开始隐隐觉得高跃进有点可怜了,否则,他又何必软硬兼施地拖住她回忆过去?他想必也是对修姨心有怀疑,可是竭力粉饰太平,想让自己做个知恩图报的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吧。他刚才也说,他现在要面子。许半夏难得恻隐地对童骁骑道:“对野猫爸……毕竟你是外人,以后再客气一点,最起码拿对秦方平这类客户的态度来对待他。野猫可以意气用事,你不行,你也别给野猫添乱。这回的事,算是大家和解的一步吧。估计野猫爸也会退上一步。”
“胖子,我对野猫爸没有利益需求。”童骁骑有点不愿,“野猫也说不用对她爸客气。”
“野猫懂什么,等过几天她爸真的心灰意冷对外发展生出儿子专心对待儿子,她等着失落吧。高总对野猫方法不对,但仁至义尽,比我那个老爹好上百倍。我有这样的爹,天天给菩萨上高香。”
“你那爹太差,不能作为对照。”童骁骑虽然不以为然,但他没当面提出否定,就是答应许半夏的要求了。
告别童骁骑,一口气开车到市区的公司,那是为了配合大规模销售,方便客户找得到门而设立的。到达公司的时候,才七点多一点,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许半夏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一径敞着自己的办公室门,拉开帘子,从玻璃墙里看着外面。
上班时间八点差五分的时候,办公室门才被推开,有人进来。进门大吃一惊,老板板着脸已经坐在里面,老板室灯火辉煌。最先进来的是赵垒介绍来的财务经理,他一向就是这个时间进门。他有大门钥匙。财务经理进门后就担心,其他人都起码要迟到几分钟到,看老板的架势,今天存心来抓考勤,而大家刚好都被抓个正着。等下有得好戏可以看了。
许半夏一直端坐在办公室里,直到八点十分,见人还只到了不到一半,便起身拉上窗帘关上门,不再朝外看。八点半的时候,同样迟到的办公室主任敲门进来,一脸是汗,叫了声“许总”,便说不出下句。许半夏只是静静看着他,什么都不说。越是如此,办公室主任越急,想说,又怕越说越糟,只有等着许半夏批评。没想到难得迟到一次,居然会被老板亲自抓到,什么理由都不必说。
许半夏足足拿眼睛盯了办公室主任十分钟,盯得他的头顶心朝她,这才淡淡道:“我只问你,你怎么处理你自己?”
办公室主任小心地道:“我今天迟到,我会依照规定记录在案,月底扣除工资。”
许半夏本来指望办公室主任能认识到他不止是律己不严,最大的问题是没做好分内工作,没管好全部人员的纪律。但是可恶的是,他避重就轻,妄想以一个明面上的小错转移许半夏的视线。许半夏从鼻孔里冷笑出一声,用冷得可以结冰的声音道:“很遗憾,你出去吧,把门带上。”便不再说。
办公室主任见了老板的这个态度,知道蒙不过去,出去后一直想着老板不知道会采取什么措施。“很遗憾”,遗憾的是什么?对他今天就缺勤一事处理意见的遗憾,还是什么?自己要不要开动制裁手段,把大家的迟到都处理一下?那当然可以,照章办事就是,谅谁都不会反对。他做了十几年的办公室工作,最知道这个工作吃力不讨好,他才不会笨到深挖过往,搞得大家一致视他为臭猪头。反正老板忙,很快就又要飞走,回来了还能不把今天的事抛到脑后去?他可不想因为得罪大家,被最终孤立。他喜欢凡事好商量,大家都是打工的,何必把自己与别人对立起来?
当办公室主任正洋洋洒洒地就刚才所想,写出今天集体迟到的处理意见时,许半夏捏着电话到处找人,她找的是一个与她差不多年纪,被猎头公司称之为后妈的曹樱。当时猎头公司不推荐她,说她在行内风评不好,很多人反映她刀子很快,杀人如麻。许半夏当初与她见了一面,却觉得比较对胃,只是考虑到自己约束那么多人的经验不足,最后还是用了现在这个老成持重的。曹樱开了手机,却没接,很是奇怪。许半夏坚持不懈地打,终于打通,背景是很嘈杂的声音。上班时间,她在干什么?许半夏介绍了自己后,便把今天集体迟到的事说了一下,问她:“曹小姐,换你的话,你会如何处理自己?”
曹樱几乎是想都没想,就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出现这种情况,我先请辞。”
这正是许半夏要的答案。中午,就与曹樱约了吃饭,饭后,两人一起回公司,下午去旧迎新,曹樱走马上任。晚上,许半夏又乘了飞机北上。飞机上,她照旧睡觉。
几乎是只睁了半只眼睛进的宾馆,在淋浴龙头下迷茫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发现衣服还全在身上。而后就是睡觉。第二天起床,阳光已经快脱离面南的玻璃窗,不用看手表都知道,已是中午。睡觉是年轻人最好的补品,一个好觉过来,不用二十年,当即便又是一条好汉。
打开手机,无数的短信,昨晚的今早的,什么话都有,许半夏一条一条地回,首先当然是赵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