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半夏耳朵里只回想着“我们不是很快就要见面了吗”这一句,真是很想追着问赵垒,真的能见面吗?可是也知道电话里一时说不清楚,只得忍了忍,道:“这会儿你也是最忙,别过来了,反正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对了,我家保姆提前回老家过春节,这几天我住厂里,你别打我家里电话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又说了好一会儿话,本事都摆在那儿,即使各自心怀鬼胎,可话还是说得叫对方一点听不出端倪来,都想着有什么事春节见面时候可以好好地说,有的是时间,到时候关上门吵架都可,起码可以互相看着对方的脸色眼神。
放下电话,许半夏心里想,其实自己做的事要真说起来也是没错的,现代社会大家结婚前把条件什么的摆上桌面都谈清楚,甚至签个协议,这事儿很多人在做,尤其是对有家有口的人。赵垒见多识广,怎么会不清楚这点?所以自己这么担心是多余了吧。不过如果赵垒真的很生气的话,那是不是太小心眼了点?这事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可是想是这么想,要许半夏放下对赵垒那一头的担心,她还是放不下。一路怔忡,直到下了出租车,被冷风一吹才清醒过来。
高跃进在温暖的家里只穿着一件深蓝的毛衣,一见许半夏提着行李箱由保姆迎进来,他难得地起身迎接了一下,走过去几步,看着许半夏道:“你还真是直接从机场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得去家里拐一下。”
许半夏笑了笑,脱了大衣交给保姆,道:“您老要我三更到,我哪敢拖到五更来?”
高跃进闻言笑道:“胖子啊,你怎么又瘦了那么多?为帅哥减肥?至于吗?”
许半夏禁不住笑道:“什么话,高胖子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连我胖瘦都管起来了?换你一下飞机就给召唤过来谈话你能不瘦?累死我了。野猫不是明天的预产期吗?我主要为这个赶回来。今天她住进医院去了没有?”
高跃进笑道:“住进去了,还是单人房间。你说辛夷都那么大可以生孩子了,我怎么还可能不老到婆婆妈妈?没想到她平时霸王似的一个人,遇到生孩子了能怕成那样,抓着阿骑一点不让他走一步,老爹在她旁边她都不要了。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啊。”
许半夏笑,原来如此,还说最近高跃进怎么这么良善:“快做外公的感觉好不好?阿骑都等不及了,跟我说事情都断断续续像是屁股后面有什么追着似的。好了,高胖子,我们不说废话,我还要赶回海边工厂去住,不想搞得太晚,你叫我来一定有什么要紧事?”
高跃进笑笑,坐在沙发上,双手抱住肚子,却是低头沉吟。好一会儿,才低着眉,有点深沉地道:“我今天吩咐人送年货送钱去修姐家,没想到报说修姐失踪。上周的事。”
许半夏惊异,看住高跃进,却不知道该劝慰还是疑问。
高跃进却像是自言自语地道:“野猫跟修姐住过一阵,修姐知道野猫的预产期。不过这事儿我没与阿骑和野猫说,怕他们担心。我让人先在修姐家村子附近找找,也报警了。但是……如你所说,修姐现在考虑问题不是很正常。”
“你担心修姨到医院找上野猫?”许半夏忽然想到周六晚上与苏总会谈结束,回家看到的一闪而过的可疑黑影。“可是修姨上回什么愧无面目见东翁的时候都跑不远,她能找到野猫生孩子的医院?你别瞎操心。”
高跃进脸上却颇为尴尬,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跑不远可能是假相。调查下来,修姐在上海很江湖。”
许半夏再次吃惊,“咦”了一声,难道修姨也混大姐头?“她像我一样?”
高跃进摇摇头:“没你那么强,但是很复杂,做过妈妈生,下过牢。所以我才会比较担心,叫你来商量。”
这时保姆送上一盘虾饺,只只小巧玲珑,透明晶莹,看着都不舍得吃。两人立刻闭口不谈。许半夏这个人牛嚼牡丹,来不及欣赏,风卷残叶般就三个一起下了肚子。嘴巴还没清空,筷子上又夹上了两个。高跃进看着只会摇头,怎么这种样子,也不知道在赵帅哥前面还会不会那样粗鲁。正想揶揄几句,电话进来,他才听了几句,立刻兴奋地跳起来道:“知道知道,我立刻过去。”放下电话就对许半夏道:“我上去穿几件衣服,你快点吃,辛夷好像要生了。”
许半夏连忙到厨房叫保姆把饺子放塑料盒子里,自觉地披上大衣,等高跃进下来。许半夏开车,高跃进坐旁边替她拿着食盒,方便许半夏随时拎一个吃。因为高跃进说他激动,不便这个时候开车。毕竟是血肉连心,许半夏与野猫阿骑虽好,但还不至于激动得连车子都不便开。
很快就到医院,许半夏却是被一个电话阻在车上,高跃进不理她,把食盒往椅子上一放,自己先上去。要是换了别人的电话,许半夏早就跟上去边走边听了,可这是屠虹的电话,而且还不是手机打来。这时候屠虹已经不敢叫许半夏为胖子了。“许,我屠虹,听得出来吗?”
许半夏也不客气,实实在在地道:“屠虹,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打电话等于是给我惹麻烦。”
屠虹的声音没了以前的意气飞扬,变得消沉低落,语速都慢了一拍,“我知道,所以我用的是公用电话,半夜才来电话亭用IP卡打。我们没法出国了,那人不答应。”
许半夏忍不住问:“那你现在还在云南?”
屠虹闷了一会儿才道:“是。很讽刺的是,那人准备投一笔钱到这个穷困县支持当地建设,说是让我们几个对口负责,其实差不多是软禁吧。许,今天是难得的进城机会,他允许我们买一点生活用品回去,他的人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的。那个小地方不通网络,电话又不便跟你打,今天以后可能很少再有机会联络。我想提前跟你说声新春快乐。以前有很多事对不起你,请你大人大量。原来是我们年少轻狂,误判形势了。”
许半夏本来对屠虹已经没什么好感,此刻听了这些,也不由唏嘘,想象得出他现在身处异乡的街头,一个人拖着孤零零的黑影,而身后不知多少距离外,或许有一双监视的眼睛,要多凄惶有多凄惶。不由叹气道:“以前的事到此为止吧,别提了。以后你好自为之吧。”许半夏既不敢说有什么需要来电说一声,也不敢说这种情况不会太久,东北那人气焰如此嚣张,不会善终。因为屠虹不会没有亲戚朋友,不用她冒险送上门去给东北那人猜疑。而猜度东北那人结局的话,自己知道就是,谁知道屠虹会不会出卖她。她虽然可以说往事不要再提,可是心里对屠虹是再也信任不起来了。
屠虹叹息,很久才又说了句:“那我挂机了。再见。”感觉中,这声“再见”,或许是此生再不会遇见许半夏了。他总觉得如果他要翻身,可能许半夏是最好的指望之一,所以想感动她一下。可是今天电话看来,许半夏已经不愿再与他多说,说的话也是大而且泛,往哪儿搁都行,于是这一个希望也破灭。看来他得在这种穷乡僻壤做“善事”了,讽刺的是,还是帮那人做。
许半夏心中其实很有揭竿而起,拿下东北那人的念头,不用说屠虹,自己也都给那人压得惨了,以前从来就没那么束手缚脚地窝囊过。但她再想怎么行动,此刻也不会与屠虹通气,以后即使行动拿出来了也不会跟屠虹说。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不是一条心的人,不是能掌控的人,还是不要捆在一起的好。这一次亏吃得已经够大,如今小命还是给人捏着。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现在她正新鲜热辣地被那人盯着,等那人放松警惕了,她许半夏即使没法当主角扳倒那人,也起码得做个落井下石的人。
想了一会儿才走出车子,高跃进自然是早没了影子。她单独进去大楼,心里想着高跃进刚才的话,修姨这种人真能产生威胁?但人的潜能真的很难说,尤其是在高跃进将修姨扔去老家扔给她仇人似的丈夫之后,谁知道修姨真会做出什么反弹。而高辛夷此时又正是最软弱的时候,百毒可侵。
深夜的产房还忙碌得很,沿墙一排椅子居然给占得全满,童骁骑还是站着的。高跃进与童骁骑的母亲坐一起,这个高胖子害得童骁骑的母亲不得不侧着身坐才避开他。众人无话,频频扭头看着产房大门,只要有个响动,众人扭脖子的速度简直比军训时候听见向左看齐向右看齐还管用。许半夏想说话,但见大家都那么老神在在,不得不闭嘴,可又困得很,最近那么辛苦的,体力透支得厉害。她只好东逛逛,西逛逛,看墙壁上贴的那些育儿知识提神。
野猫为人爽气,生孩子却是一点不爽气,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才筋疲力尽地被推出来,嘴唇煞白。那么小的床上躺着红皮老鼠似的一个婴儿,是个小野猫。大家都乱了方寸,只知道围着大小野猫说东道西,所以后面的事都是许半夏在奔跑。天微微亮时候才完事,这时留下阿骑和一个月嫂看着,高跃进又叫来他的保镖,其他人睡眼惺忪地回家。许半夏还得把人都一个个送回家了,自己才开着高跃进的车子回公司。
年前的码头已经没那么忙碌,厂区一片宁静。只有漂染和它的两个兄弟见了许半夏窜得铁链子当当响。本来是想叫保姆把漂染带去她家养着的,可后来想着诸多不便,不如送到厂里,还可以日日相见。漂染也开心,一起玩的同伴都有。
许半夏终究是偏心,松了漂染的链子,带它去宿舍一起睡觉。不放心,又在门口贴了张字条,叫人中午前别吵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