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入夜还有片刻时间。
青云青玉忐忑不安,狐族上下严阵以待。
无论玄峰王朝是否真的会像宁洛所说的那样与他们里应外合,他们都别无选择。
必须赌!
否则这般困兽之斗的处境,迟早都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至少......
至少现在有松风在,那些此前在树海中被死气侵蚀的妖族,的确病情都有好转,狐族也姑且算是得了些补给。
青丘总算有了希望,自不可能错放过那一丝微渺的曙光。
而远山城外,近万修者在夕阳余晖的掩映下,正演练着术法与锁阵。
所谓锁阵,就是宁洛在树海外看到的立柱与钢索。
准确来说,那是符道,器道,阵道,三者结合的产物。
至于为什么没有丹傀二道......
原因显而易见。
望星界的特产地灵玉本就格外精纯,这片天地帮他们省去了炼制的步骤,所以世人对炼药炼丹的需求本就并不算高。
或许,这也是望星界医师常常受到轻视的缘由之一。
傀道自不必多言。
毕竟傀道相对冷门,而且就宁洛的道途理解,傀道修者需要对丹符器阵都有一定根基。
既如此,那修习傀道的要求,至少也是万法千道百花齐放。得有那种百家争鸣的格局,方才可能催生出傀道的诞生。
在丹道被轻视的环境下,望星界也就根本没有培育傀道的土壤。
所以,这锁阵其实也可以说是望星界道途的集大成者。
立柱封绝天地,钢索盘织成网,符箓垂挂于上。
这是锁阵最基本的形态。
除此之外还有战阵的变化,不过因为有树海的隔绝,所以宁洛也见不到两军对垒,自然看不到战阵。
远山城主此刻正心不在焉地观摩着练兵,一方面是不想在探子面前漏出破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
他还真挺郁闷的。
“会是......陷阱吗?”
“可是赤翎军中的内应,没有提及任何兵力调动。”
“都到这个点了,赤黎还没有行动......”
“难道是真的?”
远山城主懵了。
练兵是幌子,只是为了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但远山城主在等。
他在等内应的通报,以此确定那条月圆合击的消息并非陷阱。
日薄西山,变动未至。
那么就只剩下两种可能。
要么内应在傍晚时分被当场擒拿,要么赤黎还真的不知道这次计划。
但......
但那可恨的黑商分明没有守约,甚至将密信玉简随意拆解丢弃。
那,那计划怎么就又成了?
是宁洛干的?
可......
他图什么?
远山城主眉头紧锁,眼角皱纹的痕印难以消解,这大抵是他这一生遇到过的最离奇的变故。
他完全没法理解宁洛这么做的缘由,更想不到任何其他的可能。
他原本是不该答应的。
然而偏偏赤翎军又真的看不出任何做局的迹象。
即便内应竭尽所能,也不曾窥见些毫异样。
太怪了。
去,还是不去?
对迫切想要建功立业的远山城主而言,他的想法早已被宁洛摸透。
一座耸峙在冲突核心的重城,它的城主自然被玄峰王朝委以重任。
当这样百年难遇的机会摆在远山城主面前。
即便这机会几乎是宁洛粗鲁地甩到他脸上,他也不想和这个机会失之交臂,更是打心底里不愿拒绝。
所以他谨小慎微,一步步试探。
如果期间赤翎军中出现了任何异样,他都会急流勇退,却不挂念。
然而,这种情况并未发生。
华灯初上,炊烟鸟鸟。
夜幕将至,四野苍茫。
这是奇袭的最佳时机,也是他收到的密信中,与青丘妖狐里应外合的时间。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他心中仍然存疑。
直到,内应的传讯再复抵达。
“赤翎,无异。”
远山城主的眉头终于舒展了几分,继而眼中闪过一抹向死而生的决绝,打断了士兵们的操练,随即振臂高呼!
“众军听令!布无音阵,千里奔袭,直取赤翎!”
将士们神色一滞。
即便是远山城主最亲近的将领,也俨然不明所以。
因为远山城主没有提前告知任何兵将,除了那些他从小培养起来的密探。
之所以不说,不是因为要瞒过所有人,只是因为这计划连他自己都不信,那哪能告知部下?
好在士兵们早已习惯应对突发状况。
所以当远山城主一声令下,城外操练的近万精兵良将便悉数领命。
数量不多,但胜在精锐,也都是构筑锁阵的必要组件。
大军开拔!
当皓月高悬,青丘妖狐与玄峰精兵,就这么将信将疑地朝着赤翎军合围而去。
青丘妖狐渡过树海,借着灰翳的遮掩,不曾被任何赤翎哨探察觉。
玄峰精兵以无音阵阻绝了细作传讯的可能,全力开拔,千里奔袭,继而出现在了赤翎军的后方。
合击。
根本算不上什么高深的兵法,只是一种尤为朴素且常见的战术。
但在望星界中却屡见奇效。
盖因锁阵的缺点在于规模宏大,变阵需要时间。
当赤翎军为了结成困兽之势,以锁阵将青丘秘境封绝,那他们的背后便无疑会成为最大的破绽。
倘若援兵不曾给赤翎军变阵的时间......
那他们也就断无抵挡合围的可能!
“成了!”
远山城主甚至做好了血战的准备。
然而,当他看到赤翎军后方根本不曾布置锁阵之际,他便明白,这一仗,他们赢了。
而且,还会是一场大胜!
火光滔天!
松风远望着树海外,隔着高处澹薄的灰翳,他甚至能够看到那照映了半边天际的,血与火的余光。
不知为何,松风忽然心中有了些不合身份的愿想。
“最好,片甲不留。”
不单单是因为对赤翎军的憎恶。
更是因为,他从青丘妖狐对他的尊敬中找到了归属感。
这方秘境虽非人族疆域,然而对他而言,却可谓是安生的乐土。
如果赤翎军死绝,那么他的亲友也不会被赤翎王朝怀疑。
没人会把松风与这场合围联系起来。
赤翎王朝只会以为,是腐疽一事走漏了风声,从而引得玄峰精兵趁虚而入。
而松风圣手也与赤翎军一同,殒命于夜色之中。
无论如何,这对于松风而言,都是最完美的结局。
只是......
只是这场战役,似乎还少了点什么?
松风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忽略了什么?
直到他想起来。
这一切荒诞而恢宏的变故,都是因为某个人轻描澹写的一句戏言。
而现在,宁洛不仅没有现身在战场上,反倒是在树屋中安睡。
这......
是不是太悠哉了点?
思索之际,松风嵴背发寒,心中不敢对宁洛有半分不敬。
那是魔头!
是血洗赤翎,不如安然一梦的恐怖魔头!
任何对他的诋毁,都有可能收回松风此刻拥有的一切,将他重新打回深渊!
松风干咽了一声,继而十指合握,只得暗自祈福。
然而,宁洛倒是没他想象中的这么悠哉就是了。
入梦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故作沉稳,羊装安定。
只是因为,这种灵蕴激荡的环境,是最适合大梦万古的时机。
宁洛的意识不断沉沦,下坠,下坠,下坠......
直到。
簌簌——
再睁眼时,已是一片茂密的树海。
那是,青丘秘境尘封的,久远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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