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郡数十万口,被掳走者,很可能不下四成······”
说到这里,刘胜终是绷起脸,望向周亚夫的目光中,更隐约带上了些许不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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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条侯口中的“又一个魏尚”吗?”
“难道当年,云中守魏尚也曾在某一场战争中,让一部五千人的都尉部全军覆没?”
“又或是让治下百姓一战而失四成,被匈奴胡蛮杀、掳数万人口?”
“冯唐当年,难道就是为了这样一个无能的将领,而向太宗孝文皇帝求情,并得到了太宗孝文皇帝的认可吗?”
此言一出,殿内便再度为之一静,便是周亚夫,也是怅然噤口不能言。
对于后世人而言,“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其实算是相当有名的历史典故。
但除了这八个字,后世人对于这个典故,知道的却并不算很多。
李广难封的原因,刘胜早在还是太子胜,乃至是公子胜时,就已经基本弄清楚了。
至于冯唐易老的原因,刘胜更是只需要从书本中,就能窥见大半。
而“冯唐易老”最根本的原因,或者说导致“冯唐易老”的主要事件,其实,正是周亚夫方才所说的那件事。
——太宗孝文皇帝年间,匈奴连年入侵边地;
但在太宗皇帝三年,那场筹谋已久,却被济北王刘兴居叛乱打乱部署,导致汉室海量物资付诸东流的、并没有实际爆发的“汉匈决战”之后,汉室已经再度确立了“攘外必先安内”的战略方针。
用大白话说,就是在内部彻底安定、诸侯藩王的隐患没有彻底消除之前,原则上,汉室不再主动发动,并应当竭力避免与匈奴人之间的大规模武装冲突。
所以,对于匈奴人连年侵扰,太宗孝文皇帝也感到苦恼不已。
好在边关连年遭受抢掠,却也还有一个可以勉强安慰汉家的地方。
这个地方,便是魏尚之下的云中郡,或者应该说是云中城。
匈奴人年年来,云中城年年陷入包围之中,但整个汉北边墙,唯独云中郡能做到“不被欺负的太惨”;
三不五时,甚至还能得到不少斩获,乃至是得到“浮斩为正”,也就是杀敌数大于本方伤亡!
出于这个缘故,太宗孝文皇帝对魏尚十分信任,也十分欣赏,更是常年将魏尚及其治下的云中郡,当做“反匈奴侵略”的标杆和榜样。
直到有一年,魏尚上报给长安的斩首数量,出现了个位数层级的误差——魏尚所上报的斩获,比实际得到的匈奴首级多了六级;
有人说,这是有人想要暗害魏尚,所以从暗中“偷”走了六颗匈奴人的首级;
也有人说,这是由于匈奴人抢尸的缘故,才导致魏尚上报的杀敌数,比实际得到的匈奴首级多了六级。
可无论人们怎么说,魏尚的这个举动,都显然算得上是谎报,而且是多报斩获。
往小了说,这是魏尚贪功,通过不道德的方式,往自己脸上贴金;
往大了说,这,可就是欺君了······
自己一手打造的“抗胡典范”被查出欺君,太宗皇帝自然感到很受伤。
下令削夺魏尚的官、爵,并以“流边一年”作为最终惩处之后,深感苦闷的太宗皇帝,便乘坐御辇出了皇宫。
路遇一老者,太宗皇帝便和那老者聊了起来。
听说老者是赵人,太宗皇帝便感叹道:曾几何时,赵国的廉颇、李牧等名将,让胡人根本不敢靠近赵国北境千里以内的区域;
如果我能得到像廉颇、李牧这样的大将,难道还用担心匈奴人吗?
不料那老者闻言,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句:陛下纵然得到廉颇、李牧这样的人才,也不会任用他们!
被这么直白的回怼了一句,太宗皇帝本就不大美丽的心情,自是瞬间跌入谷底,但碍于对方年纪大,也不好轻易加罪,便生着闷气回了皇宫。
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始终无法咽下这口气的太宗皇帝,终还是把这位老者再次请进了宫里。
太宗皇帝再问:老者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如果有,那也完全可以在私底下告诉我,甚至是私底下喝骂我啊?
在宫外、当着外人的人,指责我这个做皇帝的有过失,这不是让我难堪吗?
而那老者得回答,却只有极为简短的一句:鄙人不知忌讳······
“当年,冯唐告诉太宗皇帝:鄙人不知忌讳。”
“今日,条侯难道也要告诉朕:条侯不知忌讳吗?”
···
“冯唐不知忌讳,尚且还是为魏尚——为一个真的功勋卓着,却只是在奏报上弄错数字、多报了六级斩首的功臣求情。”
“条侯纵然不知忌讳,也不该为了一个身负皇命,代牧一郡之民,却在一场战争中失去所有军队、近半人口的罪臣求情?”
“——若是旁人说,晁错是下一个魏尚,朕尚且还能说此人不懂军阵之事,不知道我汉家的军队,是以怎样的方式判断将官功过。”
“但条侯,可是我汉家最了解军阵之事、最明白这些道理的人呐?”
“怎么连条侯,都能说出“晁错是下一个魏尚”这样愚蠢的话出来呢?”
言罢,刘胜只一阵摇头叹息,似是对周亚夫的表现感到万般失望;
良久,又略带苦闷的昂起头,目光注视向周亚夫,显然是要周亚夫为此给出一个解释。
而周亚夫接下来的解释,却再次大大出乎刘胜的预料······
“臣,当然明白军中将官,是以军功、以浮斩为傍身之依凭;”
“也明白此战,晁错无论是从浮斩,还是军民伤亡、地方损毁等方方面面,都属于“作战不力”。”
“但臣还是有一句话,想要告诉陛下。”
“——换了旁人做北地守,也绝不会比晁错做得更好。”
“甚至即便是换了臣,此战的结果,也大概率好不到哪里去······”
言罢,周亚夫终决然一叩首,再毫无畏惧的对上刘胜阴森的目光。
“臣,不是在为晁错求情。”
“而是为一个已经做到了所有自己该做的事,却还是没能改变失败结局的新生将官,请求陛下的宽恕。”
“——今我汉家,苦无勐将、良帅者甚!”
“晁错,也并非是陛下口中,那一将无能,受累三军的庸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