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哐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
紧接着,小木门被打开。
项容看到了一个眉目俊秀清澈的男人,年龄也不大,大概四十来岁。
当然,对这个时空的人来说,四十来岁已非壮年了。
他头发有点白,穿着同样素白的长衫,身形和瞿麦一般瘦削。
脸上的神情,则是与他的弟子们如出一辙的激动。
江珥死死盯着项容片刻,最后挥手让大弟子离开,然后很突然地将项容一把拉进了屋里。
屋中挖了火塘,里面正燃着火堆,火堆上方还煮着茶。
进屋之后,江珥仿佛很快恢复了平静。
他示意项容在火塘对面的蒲团上坐下,自己则倒起了茶水。
“一路风尘仆仆辛苦了,来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项容没接,同样平静地抬眼看他。
“江大人,我赶时间,就直入主题了。您既然早预料到了我的到来,那您知道我为何而来吗?”
江珥放下精致的茶杯,与项容对视:“我知道,你在找回家的路。”
项容心里忽然涌出一个荒唐的想法:“您难道也在找回家的路?”
江珥缓缓摇头:“不,这里就是我的家——但我曾误入过别人的家。”
项容闻言,瞬间想起她在梦境中与阿福讨论过的问题。
怪物的出现证明了宇宙中存在着其他的世界,而不同的世界之间有互通的路。
只是尚未被发现。
江珥说他“误入过别人的家”,是不是说他曾无意中踏入过其他的世界。
江珥轻喝了一口茶,娓娓道来:
“那是我年少时候的事了,大约就是你现在的年纪。”
“当时我与书院同伴在千叶山中踏青办诗会,游走之间不慎迷了路,我穿过一片溶洞,走入了一座雕梁画栋的地宫。”
“地宫的尽头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场景,我看到长着翅膀的人类在与高山一般的巨人搏斗厮杀。”
“那里血气弥漫,到处都是杀戮,我慌不择路地往回逃,却找不到来时的路,只能躲在角落不敢出声。”
“很快我就被发现了,长着羽毛的怪人说我是稀罕的补品,要一口吞了我,然后我被一个看起来正常的人类救了。”
“他带着我东躲西藏,他和其他奇形怪状的人比起来,似乎不那么厉害,没多久他就要死了。”
江珥微微垂眸,嗓音沙哑了些:“死前他说他知道我不是他们世界的人,他说他一直在找通往其他世界的路。”
“他厌倦了杀戮,他想要去和平安宁的地方生活,他甚至已经找到了通道——就是那间地宫,是他打开了地宫的门,我也因此进入了他的世界。”
“他本来早就可以走进地宫的,他喊上了他的同伴,他的同伴又喊上了更多的人,他忽然意识到,他做错了,通道打开,他们世界的杀戮也许会蔓延到另一个世界。”
“他说他也许不该告诉他的同伴,但是话已出口,已经来不及了。他不得不脱离了同伴的队伍,隐藏踪迹。”
“在那个世界,单打独斗是活不下去的,何况他临时出尔反尔,也被同伴们追杀上了。”
“他在躲藏的时候遇到了我——他觉得是他害了我,他说会帮我回家,还叮嘱我,要好好守护自己的家乡,不要变成他们那样。”
“我能感觉到他给了我什么,但当时眼前什么都看不清。等我再度清醒的时候,我已经在那片溶洞之外了。”
“我的家人、朋友说,我失踪了四天,但我与他的相处却不止四天,也许不同的世界之间,时间流速并不一样。”
江珥又喝了一口茶,嗓音恢复清润:“回来之后,我的眼睛开始能看见未来。”
“我看见了连绵不绝的天灾,看见了这个王朝的倾覆,看见了家园的坍塌。”
“我努力读书,入朝为官,像诸多文人那般,着学立书,试图把自己眼中看到的一切,写入诗歌与书中,警醒朝廷与世人。”
“我在书中说——麒麟斗而日月食,鲸鱼死而彗星出,蚕珥死而商弦绝,贲星坠而勃海决。”
“我上表皇帝称——人主之情上通于天,故诛暴则多飘风,枉法令则多虫螟,杀不辜则国赤地,令不收则多淫雨。”
“人间君主的性情是和上天相互感应的,刑罚严酷暴风就多;歪曲法令虫灾就多;杀害无辜百姓便生旱灾;政令不合时宜则下暴雨成洪涝。”
“但换来的是贬官返乡,世人也说我危言耸听,故弄玄虚。”
“我的恩人救了我,送我回家,赐我可视未来之目,助我守护家园,我却辜负了他的期望。”
江珥自嘲地冷笑,“我心灰意冷,隐居山中,一度很想再找到那片地宫,但溶洞之后,地宫已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