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瑟绝心一沉,面色顷刻阴沉,他听出了步惊莲的意思,对方不是质疑他,而是有了一定程度上可信的证明。
他错了?
他不可能看错,那个星象确实在传达那条信息无疑。
星象的语言是经历几千年沉淀的,绝不可能出错,就像人不会认错一个常用字。
闻人瑟绝心乱如麻,但只有那一瞬,他分得清轻重,立刻开始观察图像上的池底画面。
如果这是在现场,他能透过铁岩看到池底景象,省去步惊莲很多事。
可惜是影像。
也没事,他阵法造诣很高,很快看出问题,敛眉道:有问题的不是石块,是这些根茎,每一个孔洞中长出的茎都是阵法的一部分,它们联合起来构成了这个匿影逸形阵。
闻人瑟绝:这是黔南邪修在高层中流传的阵法,似乎是那位五百年前崛起的邪尊创造出来的,隐蔽程度非常高,近些年在正道这边发现了许多起,咒文不是绘刻表面,而是底层。
步惊莲视线这才从石块转移到莲茎上,见对方竟然知晓,惊喜道:怎么破阵?
寻常时她大约立刻就能想到了,但或许是太焦躁,所以下意识便问。
闻人瑟绝沉默了下,道:斫断所有根茎。
步惊莲猛然怔住,背脊陡然发寒。
毁掉根茎,红莲自然也不可能再存活。
可是,红莲是帅郭的血造就的,它们给他带去死亡,却又是他的再生。
她就算再恨之入骨,又怎能下的去手?
步惊莲凄冷又怨恨地低笑。
这就是邪修么,算计一个人时,环环相扣、不遗余力、缜密细致,势必要让那个人遭受最大的创伤和折磨,最后在这种戏剧和痛苦的选择中悔恨终生。
心腹告诉她,帅郭距离出城还有不到两盏茶的时间。
必须做出决定。
她怀揣期望,哑声问闻人瑟绝:可有别的破阵之法?不伤及这些红莲。
闻人瑟绝不知步惊莲为何如此执着,也奇怪红莲怎会被养植出一片,但他关心尸体的死期,因此有问必答:需要推衍。
匿影逸形阵只有顶尖阵法师才能布,也只有她们能解,不同的人布置便有不同的阵眼,需要根据阵法走向推算。
步惊莲听出他能破,一颗心高悬:多久?
闻人瑟绝:一刻钟。
来不及。
步惊莲眼眸彻底灰暗下来,冷如夤夜寒冰。
闻人瑟绝从她说话时颤动的呼吸都能感受到她强烈至极的哀伤。
罕见地问了一句:这些红莲很重要?
步惊莲声音嘶哑,语调凉的像怨鬼:从他血管中长出的,美么?
闻人瑟绝瞳孔一缩,蓦然怔住。
步惊莲三言两语说了个大概,然后仿若自言自语问:你说,我该不该斫断这些红莲?
闻人瑟绝听了这阴诡的算计,脊背寸寸寒凉。
世上聪明缜密的人很多,但将这份心思用在戏弄戕害一个人的极少。
他见识过很多邪修的手笔,大都残忍、血腥、阴邪,但行事风格这般诡异、险恶、透着猫捉老鼠般玩弄之意的第一次见。
可以想见,故里此时一定因为步惊莲的这份痛苦和纠结享受至极。
步惊莲虽问他,实则已经做出了决断,手中短剑扬起,魔气在剑身晕染,这一剑若斩出,满池红莲必定皆陨。
步惊莲口中有血腥味,是她牙齿过于用力,牙龈崩裂出的血。
泪水模糊她的双眼,连绵招展的并蒂红莲仿佛模糊的血肉。
就在她闭上眼挥剑时,闻人瑟绝脑中想起那个人洞口前的阵法,嘴比脑子快:有一个人或许能帮你。
步惊莲面上没有动容,闻人瑟绝都不能立刻解决的阵法,还有谁行?
但手还是情不自禁停下了,她说:我只有一盏茶时间。
闻人瑟绝觉得自己不该说的,烛九能布阵不代表能破阵,或许他只是给步惊莲一个虚幻的希望。
说都说了,不如一试。
他冷静地说出一句绝不会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不到最后一刻,怎知无解?
说完怔住,他发现这句话在烛九那里听过。
被同化了?
步惊莲被他的口吻感染,静默垂下手同意了。
毁灭莲花只是一瞬间的事,既然别无办法,不如多待一会,时间过半再动手好了。
她手指凑近一株并蒂莲,抚摸着,像在触碰仇敌,又像在触摸深爱的情人。
闻人瑟绝凉薄地提了个醒:我可以帮你问,但你才得罪过她一回,她若能解却不愿帮你……那也是你自找的。
步惊莲愣了下神,她知道是谁了,甄有钱。
黑暗之森传送阵的事,她没有等她,本就没顾及她死活。
甄有钱能活下来,只是因为她是甄有钱,换了个人早就死了。
怎么偏偏是她?
也只能是她,世界上有这种能力的,不正该是甄有钱那种人吗?
希望才刚到,就被一盆冷水泼灭。
步惊莲忽然觉得世事巧合又荒谬,世上真有报应这一说?
被顾一笑那些人质问时她毫无感觉,但现在,她第一次后悔自己的行为。
步惊莲凄凉一笑:你告诉她,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支付。
她心中绝望,那种存在,能看上她什么?
闻人瑟绝应声,将池底图像传讯烛九,请她帮忙破解阵法。
此时的烛九已经灵魂出窍了,好东西吃多了,修为没压制住,正在突破化神。
她的神魂病殃殃地飘在空中,龟裂的魂体缝隙比之前大了些,后背上交叉的两道狰狞伤口一直透到身前,冷红的光从伤口中映出,蔓延到其他裂缝。
很像烧红的炭火,非常顽固,就连星君也不能帮她祛除,只能暂时压制。
烛九一旦剧烈动手,它便会肆虐,现在已经席卷上半身。
无时无刻不在痛,但是已经习惯了。
她感觉自己现在是个随时会裂开的泥塑,神界上的仇人随便给她一剑,她的神魂就会簌簌碎成渣。
到时渣渣落到那些神仙的身上把他们活埋了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