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娘睡得很沉。
梦里却不安稳。
囡囡的哭声一直在徘徊,她想哄,却又找不到人。
心肝被人揪住一般的难受,梨娘发疯似的四处跑。
脚下的水洼具象起来,一点点飞溅到脸上,她从白雾跑到溯洄殿。
石梯之上留下她双脚的鲜血,梨娘推开那扇从没对她敞开过的厚重大门。
数十尺高的神像居高又临下,梨娘发现自己是跪着的,脊梁比稻子还弯。
供桌面前传来人群嗡嗡嗡地说话声,你一句我一句听不清是什么。
娃娃的哭声似有若无,透过人群击碎行尸走肉的最后未泯。
梨娘奋力拨开人群挤上去,熟悉的旧襁褓被放在木盆里。
木盆盛着一片红艳艳的血花,腥味覆盖弥漫,旧襁褓落在里头,濒死的呼救都是血味。
梨娘尖叫一声扑上去,旧襁褓回到怀里,她颤着手掀开腥红血点渲染的白布。
白布之下,是满满当当的银锭。
梨娘笑了,又哭又笑。
她觉得自己是个疯婆子。
挽南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梨娘。
眼见人忽地死死咬住嘴唇,脸上不同寻常地冒起的冷汗,她脑中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
这明显是梦魇的样子。
身体拱着薛宝往梨娘怀里塞,说不出话的嘴里,这是挽南能给的最大帮助。
幸好,不论多大年岁,娃娃故作坚强的委屈,总是会在碰到母亲的那一瞬间被瓦解。
薛宝不负众望地哭嚎起来,比溯洄殿的钟鸣效力更佳。
梨娘醒得很快,由内而外,都像一只惊弓之鸟。
眸子清清楚楚地映着薛宝的小脸,他哭得死去活来,梨娘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最终结果是梨娘抱着薛宝一起哭。
挽南正瞪着眼睛没想到事情还能这样发展,自己却被薛东一个抄手就靠了过去。
一家四口在床上哭诉个没边,挽南跟着干嚎了两声,眼泪却随之扑簌簌地掉下来。
她不太懂,又好像理解。
也许哭泣,是俗人保护自己心房,最原始的武器。
——
陈三愿盘腿坐在软榻上,小小的一坨有点迟钝,思绪也慢下来。
窗外的风景很好,桂树飘着清香,雨后的泥巴少了土腥味。
池子里的莲叶像舟蓬在轻摇,微微涟漪翻卷,午后平淡又有意趣。
他好像忘了什么。
又好像……在等待一个人。
是什么呢?
“儿子!”
一张壮汉的大脸闯入陈三愿的眼帘,从窗外。
并且挡了好风景,断了远思绪。
陈三愿被迫掐灭刚有苗头的胡思乱想,瞪着眼瞧自己的爹。
“在想爹吗?那爹可真是太荣幸了!”壮汉抄手把陈三愿抱在怀里。
“不是!”陈三愿在他怀里扭来扭去。
“是就是呗!”壮汉把脑门抵上陈三愿:“不承认不是小丈夫!”
“我就是小丈夫!”陈三愿的脑子被成功混淆。
“那就是想爹!”壮汉长长的哦了一声,一脸得意样。
“娘!娘!你相公欺负你儿子!”陈三愿气急败坏地大叫起来。
屋内应声走出一个绿裙女子,身形高挑,眉目间有母性的柔和,又兼具春潮带雨的嫣润。
秀丽的春水更像对她的描绘,容纳万般景致,自己竟成了最特立独行的那一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