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冷笑了一声。
“越发没了规矩了。主人都还没歇下,不说在伙房候着,自己倒去逍遥自在。”
“有什么事吩咐给我也是一样的。”岳疏桐趁机将事情揽了下来。
“你是新来的吧,你能办好嘛。”小丫头并不放心,却还是把东西塞进岳疏桐怀里,“这是些自家种的小葱,还有自家磨的豆腐,少爷山珍海味吃惯了,想换换口味,赶紧做了,少爷看完兵书要用的。做好了送过去啊。”说罢,小丫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梅,快别睡了,来烧火。”岳疏桐拍醒了靠在石磨上打盹的阿梅。
“怎么了?又要我干什么活?”阿梅睡眼惺忪。
“你过来给我打下手。”
“可是,桃红,她们不让我们做饭。”阿梅眼看着岳疏桐大步流星地进了伙房,忧心忡忡地道。
“快进来吧,她们喝酒喝得正高兴呢,我们别叨扰她们。别怕,一切有我。”
阿梅这才敢进去。
岳疏桐洗葱,切葱,切豆腐,将豆腐焯水捞出,撒上调料,撒上葱一拌,干净利落,一气呵成。
“好了,我去送,你在这里看着。”岳疏桐将小菜装进食盒。
“要是她们突然回来了,问起来怎么办?”
“你照实说就好。”岳疏桐头也不回,步履十分轻快。
此时夜色已浓,月朗星稀,北风乍起。
来到谷少爷院外,只见院门紧闭。岳疏桐上前轻轻扣了扣门环,只听得里面有人问“是谁”,岳疏桐答了,一会儿门便打开了。
是方才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侧过身让岳疏桐进去。
“你在这等着先别走,一会儿直接把东西拿回去”一个穿戴体面的大丫鬟走过来,接过了食盒,扔下这么一句话就进了屋。
岳疏桐站在原地,抬眼看了看正屋的窗户。窗户前有一棵海棠树,刚刚抽出了嫩芽,透过树枝的缝隙看过去,似乎有影子映在窗纸上,影影倬倬,并不真切。不一会儿,那身影一闪而过,不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那位大丫鬟撩起了门帘。
“你进来吧,少爷有赏。”
岳疏桐闻言,抬脚进了屋子。
谷少爷的屋子虽收拾得十分的简单,不见笔墨纸砚,却随处可见各色书卷,墙上还悬着一柄宝剑。屋中作为装点的摆件虽不多,却也看得出价值不菲。
此时谷少爷正坐在小几旁,面前摊开着一本书。
岳疏桐行了一礼。
“见过少爷。”
“菜做的不错,竟比往日里伙房里的人做的还好。我从前没见过你,你是刚来的?”谷少爷笑得很和善,眼神却有些锐利,不断地打量着岳疏桐。
“是,我刚来。”
“知棋,你去把今天舅舅让人送来的点心,装些给她。”谷少爷对一旁的丫鬟道。
那丫鬟转身离开,很快回来,把手中的一个锦盒并食盒交给岳疏桐。
岳疏桐领了赏,谢了谷少爷的恩典,正要离开时,又被谷少爷叫住。
“你叫什么?”
“桃红。”岳疏桐愣了一下,随即答道。
谷少爷点了点头,仍旧笑着。岳疏桐便退了出去。
回到伙房,果然看到许嫂子正站在正屋门前的台阶上,面有愠色,旁边是一脸惶恐的阿梅。
“你给少爷做菜了?”
“是。”岳疏桐笑得有些挑衅,“方才少爷身边的小丫鬟拿了些小葱和豆腐来找嫂子,让做了送过去。我说嫂子更衣去了,就……”
还没等岳疏桐说完,许嫂子抄起门边的一根粗木棒,朝着岳疏桐狠狠打了过去。
岳疏桐眼疾手快,稳稳接住了木棒。
许嫂子一惊,随即就要把棍子从岳疏桐手里夺过来。
岳疏桐把棍子牢牢抓在手中,许家的努力了良久,仍是徒劳。
“嫂子还是稍安勿躁的好。”岳疏桐冷冷地看着面前火冒三丈的女人。
“你坏了规矩!”许家的怒目圆睁,大声吼道。
“既然是我坏了夫人的规矩,那我这就去夫人面前请罪,好好地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禀明了到底是为着什么,才轮到我给少爷做饭。若夫人降罪于我,我挨打受罚倒没什么,只是嫂子在这宅子里做了大半辈子,到时这脸面就要丢尽了。更何况,这到底是夫人定下的规矩,还是嫂子假借着夫人的名给我们的下马威,嫂子你自己心里清楚。”
听了岳疏桐一席话,许嫂子半张着嘴,十分错愕。说不出话来。
岳疏桐不再理会她,径直进了正屋,将食盒放在灶台上。
“少爷赏了我点心,可惜如今天色已晚,恐嫂子吃了积食,误了明日的要紧事,这个罪就让我和阿梅来受吧。”和许家的擦肩而过的时候,岳疏桐举了举手中的锦盒,随后直接拉着阿梅进了西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桃红,吓死我了,你刚走许嫂子就回来拿吃的了。那时我正在收拾,她看着正屋门开着就进来了,我只好都告诉她了。你不知道,她当时脸色吓人得很。”阿梅心有余悸,“而且,你如今得罪了她,以后可怎么是好呢?”阿梅大口吃着点心,含糊不清地道。
“不怕,过不了几日,会有人替我们料理她的。”
“是谁?”阿梅很是好奇。
岳疏桐只是笑而不语。她方才透了一点风声给那个小丫头,那个小丫头一定很快就会把伙房众人偷懒玩乐的事捅出去。虽然方才许嫂子确实没有拿库房的酒,可是这种高门显贵人家,伙房里的一些账目确实说不清。故谷夫人只要略查一查,便能查出不少亏空来。
如此一来,这位许嫂子不被扫地出门,也定然会被卸了差事,只能做些苦力活了。
“但是你刚刚,真的好生厉害,把许嫂子都吓住了。”阿梅眼中亮亮的,尽是崇拜。
“这种人,色厉内荏,你若软,她便变本加厉;你若硬,她才会怕你。”岳疏桐也捏起了一块点心,轻轻咬了一口。
松软香甜,入口即化,米香瞬间溢满口中。
岳疏桐一尝便知这是祁安城里万珍阁的珍珠米糕。熟悉的味道让她一时间有些恍惚。她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这个点心了。
她突然觉得很累,很疲倦。不是因为劳碌自四肢而来的累,而是从心里最深处涌上来的疲乏,如潮水一般带走了所有气力。
她早就应该是行尸走肉了,可偏偏靠着仇恨的滋养,苟活到如今。
三年前,就在一夜之间,那位在众人口中宅心仁厚,能担大任的稷王段泓变成了弑父杀君,虚伪歹毒,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乱臣贼子,被人喊打喊杀。而她呢,身为段泓的身边人,自然是乱贼的同党,是心如蛇蝎,引诱主上走入歧途的祸水。
普天下的人都这么觉得,他们该杀。像她这样的祸害必须立刻铲除,像稷王段泓这样的佞臣逆子人人得而诛之。他们是该死的,甚至于,段泓当时也已经心灰意冷,打算一了百了。
可是他们偏偏没死,有人用自己的命换了他们的命。
“疏桐,你要活下去,别忘了贵妃娘娘是怎么死的,别忘了我们是怎么死的,家是怎么没的。”木兰隔着窗棂,紧紧握着岳疏桐的手,声泪俱下地叮嘱。而在她的周围,是熊熊燃烧的大火。
岳疏桐哭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点头。她记下了,她不敢忘。泪水溢满了她的双眼,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她连木兰的最后一眼都没能看得真切。
就这样,她与段泓捡了一条命,从至亲与故友的尸山血海中爬了出来。
而那场大火,已将她所有的希冀与期盼,连同从前的自己焚烧殆尽。
这世上有无数的东西都会随着岁月流逝而被冲淡,却唯独仇恨历久弥新。
从前的一切仍会出现在岳疏桐的梦里,宛如心中一根无法挑出的刺,越来越深,越来越痛,越来越恨。每每想起,都让人脊背发凉。
外面风声大了些,吹着窗纸哗哗作响,几丝冷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渗进了屋里,烛火微颤,岳疏桐不禁打了个寒颤。
春寒不比腊前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