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斗兽场一般的街心之中,威尔逊眼前的雾色正在缓缓退却。距离他五米左右的位置,站着一队逐渐展现出真容的蜡人。作为机关傀儡,他们的服饰非常考究,面部表情也格外逼真。如果不是考虑到扼住死亡喉咙的杀人机关,站在这里的所有东西都理当成为杜莎夫人蜡像馆里陈列的精美艺术品。
威尔逊一眼就看出,这些人偶摆成的,就是他刚刚在海报上看到的“百万现金”的阵仗。
站在正中、个子较矮的那个女孩儿,一反传统的构图逻辑,明显更亲昵地靠向站在左侧的手持百万金镑,穿着蓬蓬裙与打着阳伞的少女。至于其他五位绅士,只是雕塑群里众星捧月式的点缀。
而这位少女的手腕上正缠着一小串由青金石与白金基座连片缀成的手链,青金石被研碎之后,反复地涂抹在白金蚀刻而成的条纹上,构成了连篇累牍的“邪眼”。
工艺并不复杂,但所承载的魔力却很特殊。
“邪眼”。
一种曾广泛流行于巴比伦与骷髅地,而由东征的十字军骑士带回欧洲的符咒,阿拉伯人不得不使用另一种怒目而视的““,才能驱散这由怨毒和憎恶形成的不幸之眼。
德国的魔法协会因为邪眼能给人带来真实的幻象,以及幻象中的死亡;甚至驱逐了天生带有“邪眼”的魔女,这一支魔女不得不全族离开神圣罗马帝国的疆域,不断地向东进发。
而这一族的传人,就在亨德尔就读。
威尔逊看着眼前的邪眼皇后,她皮肤白皙,容貌娇嫩,双眼杏圆而有神,眼角用专门的油脂和氧化铁的混合物,涂抹出常见于胡佛墓室中常见的荷鲁斯之眼。眼线非常凝重,线条在眼角后端如飞鸟般略微扬起,拉扯出了属于皇后的艳丽风情与神秘气息。
在英国常见的瓜子脸型中,她的嘴唇总是微微地嘟起,浅浅地如同在赌气,又仿佛在微笑。鼻尖在打了一层粉底之后,又扑上了一些嫣红的水粉,使整个人看上去精致而又富有活力。
她还刻意做了一个发髻,整个人精致又时髦。站在街上,像一个等身高的娃娃。
“看来‘杜莎夫人’玛丽·格劳舒兹已经把她从你舅舅那儿学来的蜡像手艺都教给你了,柯蒂斯。我们的邪眼皇后现在是杜莎夫人蜡像馆的老板娘了?”
威尔逊冷冷地说道。
柯蒂斯穿着一身精致的鹅黄色圆礼服,有着十九世纪淑女风范的收紧腰身与挺廓的肩膀,嵌花的宽条缎带打成了十字结,礼服的质地一看就是上流货色,挺括而垂感极好。披着一件白色手工编织而成的卡波特披肩,白色透光的针织披肩如同圣光一般打在了她的上半身。
可小时候,她还只是一个终日抱着毛茸茸的小熊玩偶的小姑娘。穿着锃亮的漆皮皮鞋与白色连裤丝袜,看见陌生人就恨不得躲在张伯伦背后探头的小丫头片子。
“你长大了。”威尔逊的声调中透着一种压抑着的愤怒。
“是张伯伦么?”一种矜傲而冷漠的女声响起。随后戴着邪眼手链的那只白皙的手抬了起来,“真没想到竟然是你,所以那个报告里的吉普赛女人是卡门么?”
“叫老师,”威尔逊面无表情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不然我就要叫您的本名了,柯蒂斯小姐。”
“张伯伦,身为护花使者,您还真护着那个老太婆啊。”听到威尔逊如此袒护卡门,矜傲而冷漠的女人声音一转为不屑与妒忌,“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我袒护她,正如她当年袒护你一般,邪眼皇后。当时因为打架而被关禁闭的时候,只有她替我们俩送饭。”威尔逊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那强自压抑的愤怒,犹如汇入江河的溪水,眨眼间便消融不见。
在短暂地顿了顿之后,他继续开口道:“您是说您的杰作,这尊仿造格温普兰的胡桃夹子是怎么被识破的么?说真的,我不是教过您,除了台词功底与化妆,道具也很重要么?您得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道具师,才会在他的武器问题上犯下这么明显的错误。”
对面没有搭话,取而代之的是死一样的沉默。
“对服饰的考察和对性格的揣摩可以打满分,对武器制式的了解不及格,这种明显的错误也就只有打小喜欢在戏剧社里研究服饰珠宝的你会犯了,柯蒂斯。”
“张伯伦,你想在这里教训我么?”在长久的沉默之后,这个名为邪眼皇后的女人幽幽地开了口。
“为什么不呢,我们下一秒也许就死了,甚至于死在对方手上,有什么话不及时说就来不及了。”
“你以前彷佛不是这样的。”女人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多少会有些改变,柯蒂斯。我并不在乎在这里宰掉你,或者被你宰掉,但我不喜欢没头没脑的厮杀。”
雾色中,两个明明应当非常熟悉的人,此刻却在用极其生疏的口吻,分享着外人无从知晓的过去。
“你……和我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了,张伯伦。”这次,女人的声音打破场地的寂静,而伴随着她嗓音的响起,雾气中的人形集体向后退了两步。
小时候一同受罚的集体记忆,似乎软化了一点儿两人间的僵硬气氛。
“我现在美么?”邪眼皇后突然冷不丁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嗯?你比以前美多了,柯蒂斯。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个小萝卜头,夏天光着脚在地板上乱跑,只梳了两只羊角辫。现在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
“嘻嘻嘻嘻,张伯伦,我变美了,也变聪明了。因为我有了新的衣服,新的珠宝,新的化妆品,不用挤在学院里试用那些地摊的便宜货与冲到刺鼻的魔膏。从山里逃出来之后,我到了伦敦。我,继承了邪眼皇后名号的柯蒂斯,第一次在世界都市面前感受到生活的幸福。
知道我第一次踏上伦敦土地的时候,因为说话都是兰开夏口音,而被香水铺的伙计看不起;甚至有人拉我去楼上做皮肉生意。张伯伦,我拒绝了,但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小,还不懂事。
后来,只要能挣钱的买卖,我什么都愿意干。我还记得我带着一袋子金镑进香水店里,店主那狗一样舔我的样子。嘻嘻嘻,这种感觉太愉快了。我用自己的魔法天赋,在宫里谋了一份差事。后来我听说亨德尔因为愚蠢而覆灭了。
呵,早该撬开你们的脑子,给你们吹点儿新风了。什么奉献,什么简朴,笑话。
我有好看的裙子,漂亮的衣服,只要足够贵气,有的是年轻的男人来找我搭讪。你无法理解这些事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什么低调简朴自爱的神秘主义,简直是在扯淡。我不需要为什么狗屁魔法的未来而奉献。
我爱钱,你无法想象钱对于一个年轻女孩而言有多么重要,我有了自己的社交圈,还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现在多么奢华的排场,我都能满足。这种感觉太奇妙了。我连穿紧身衣,都可以比别人小一号,我愿意吃这种苦。张伯伦。
看看现在的我啊,张伯伦,我美吗,你会为我心动吗?”
“我佩服您,邪眼皇后,每个人都会成长,但不是每个人都会颠覆自己的过去。您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将利己主义讲得如此落落大方的人,我几乎已经没法儿从您身上找到过去那个抱着娃娃来戏剧社做手工的小姑娘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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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进化,张伯伦,是人类的进化,不过你记性很好,”既被称作柯蒂斯,又被称作邪眼皇后的女人停顿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那……你背上的那道伤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