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征作揖道:“太子殿下,老臣……”
李承乾上前扶住就要站起身的郑公,道:“父皇与孤都很牵挂您的病情,让孤前来探问。”
魏征轻咳两声,道:“老臣失礼了。”
李承乾注意到书桌上放着的正是群书治要,这卷书就是郑公主持修撰的。
拿起这卷书,低声道:“此书,如今还未编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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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的后背靠着轮椅的靠背,双手放在扶手上,抬眼看着这个正值年轻气盛的东宫太子,微笑道:“当年陛下说要偃武修文,要治国安邦,臣便与虞世南,褚遂良他们修撰此书,可如今虞世南过世了,褚遂良忙于朝政,老臣还是要接着修撰的。”
李承乾翻看着这卷书道:“应该多休息才是,东阳说过郑公不能再劳累了。”
“臣明白。”
“朝中的事,有孤在。”
言罢,李承乾将自己的大氅取下来,披在郑公的身上,推着他老人家出了卧房,来到屋檐下。
魏征灰白的胡须随风而动,他的手颤颤巍巍拿出那副琉璃眼镜,因手有些颤抖,戴上眼镜有些困难。
好不容易戴上之后,抬头终于看清楚了太子的神情。
“殿下长大了,也越发像年轻时的陛下了。”
“嗯,很多人都这么说。”
“唉……”魏征叹息一声,心中的感慨在寒风中化作一团雾,道:“将来殿下若登基了,臣恐怕不能辅佐。”
李承乾仰头看着漫天的雪花落下,“郑公是大唐官吏的榜样,要安邦治世需要郑公这样的人,孤希望往后的朝臣也能如郑公这般,郑公的精气神能够流传下去,令后世之人追随。”
“殿下过誉了,臣实在不敢当。”
“若皇帝亲近您这样的人,朝中大臣也会涌现许多忠直之臣,若皇帝亲近小人,这朝堂便会皆是尔虞我诈之辈。”
“殿下能够警醒,老臣此生也就无憾了。”
李承乾道:“不瞒郑公,其实父皇准备东征了。”
魏征似乎是早就知道拦不住,闭着眼感受着四周的气温,“臣知道,就连太子殿下也是支持东征的,收复辽东势在必行,但中原凋敝已久,也该休养生息。”
“老师担忧如今不东征,往后反对的人会更多。”
魏征缓缓道:“殿下打算如何安排?”
“此战的兵马粮草都已备好,兵马不多,粮草充足,但怎么打还未想好,高句丽地势复杂,不像西域那般一马平川。”
魏征缓缓点头。
李承乾道:“有些事,还在想。”
魏征忽然一笑。
魏叔玉神色讶异,父亲竟然笑了,从随陛下出游回来之后,可从未这般笑过。
李承乾又道:“对李唐一朝来说,说得私心一些,若出动千余人兵马可以征服辽东,可以得到天下人对皇帝的认可,并且能够人心与拥戴,这无疑是很值得的事。”
“光想利益也是不对的,还要付出成本,这一战的成本不能太高,一旦成本高了,而收获太小,就显得不那么值得。”
魏征道:“一个心怀大义的储君,不该有这种计较的。”
“那若不出征,好好治理社稷,也能够收服人心,各地士族与世家即便是不支持,大不了多杀一些人。”
魏征低声道:“陛下可以东征,但不论东征成败,太子殿下都要登基。”
“郑公深谋远虑。”
“臣应该的。”
又在郑公家里多坐了片刻,李承乾与这位老人家说了许多,说了如今的一些琐事,以及西域治理上的事。
早在当年如何教化突厥一事争执时,郑公就极力进谏,让突厥臣服大唐必须从礼教着手。
因此如今在治理西域上,利用儒家教化,郑公事很满意的,十分符合这位老人家的胃口。
很多时候,李承乾与这位十分现实的老人家很合得来。
父皇东征成败与否,都需要有一个强势的皇帝登基。
一来,郑公是担忧东征失败了,各地士族与中原万千人会对唐人失望,他们会觉得大唐与大隋没什么区别,而父皇又是一个不确定的因素。
二来,东征就算是胜利了,父皇会在一片称颂声中而自大,从而恐会做出一些错事。
这大抵就是郑公所担心的情形。
等离开郑公家府邸,魏叔玉亲自送太子出了门。
“殿下,家父许久没有这般高兴了,太子能来看望正是家父所期盼的。”
李承乾神色了然,看着纯真的魏叔玉颔首。
恐怕就连郑公的儿子都没有察觉到,其实今天与郑公说得这番话,他老人家有点交代身后事的意思。
人或许是知天命的,郑公恐怕觉得他时日不多了。
回宫的路上,薛万备感觉到太子的兴致并不高,便也不想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跟着。
见了太子之后,魏征写了一道奏疏,就让儿子送去了宫中,交给陛下。
皇城的西苑观德殿内,当今皇帝正在与程咬金,尉迟恭两人打着牌。
牌局上的形势很焦灼,三方都拿着手中的牌,如临大敌。
太监双手捧来奏章,道:“陛下,郑公的奏疏。”
李世民先将牌收起来,放在一旁,拿过奏疏看着。
尉迟恭也收起手中的牌,揉着眉间放松着精神。
程咬金的眼神则是看看左右,神色凝重,道:“末将的牌太差了,当真是时运不济,李淳风呢!给某家算算。”
看完了奏章之后,李世民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嗷……末将告退。”
走之前尉迟恭匆忙将一地的牌收拾好,放在了桌上,两人告退走出了观德殿。
程咬金停下脚步,看了看身后的大殿,道:“敬德。”
“嗯?”
“是不是有人给郑公报信,说了陛下在观德殿打牌,才会作罢,老程输得都还没赢回来,气煞老夫。”
尉迟恭安慰道:“不见得。”
“还能是什么事?”
“你老程平日里的灵醒去哪儿了?”
观德殿内,李世民拿着魏征的奏疏沉默良久,而后安静地将其放在一旁,闭目坐着。
熬了半月之后,李治与李慎终于是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
本来给两位皇子教书的孔颖达正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拿着书卷在打瞌睡。
“皇兄,老夫子睡着了。”
李治小步上前,目光盯了良久,伸手在老夫子面前晃了晃,确认真是睡着了,便与李慎一起离开了王府。
走之前,李慎给他老人家披上了外衣,再扶着老夫子睡下,小心地将老夫子的头放在枕头上,又对一旁的仆从道:“一定要照顾好老夫子,等醒了就送老夫子回去。”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