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一,兄妹俩也没找了别的客人来,就自己俩,缩在陈家老宅角落的一间屋里,隔着院墙便是安置的灾民,时不时能听到别人家夜里的闲话声,孩提的哭闹声,老人的叹息声。
兄妹俩人也不在乎,他们本就不是讲究排场的人,道白去寻了半坛酒来,道紫不知从何处,弄了几钱蜜饯、红枣的吃食,又弄了些米糕做下酒物,斜倚在榻上,拥着暖衾,自娱自乐。
道紫虽说也十五岁了,但还是喝不惯江南的黄酒,故而道白拿来的是重阳时酿下的桂花酒。桂花酒本就是米酒、桂花做主料,添了些桂圆、冰糖、枸杞等配料,喝起来香甜醇美,便是小孩子也可以尝一尝。
要说,米酒和黄酒同属一类,无非是新酒和陈酒之分。新米酒色白,随着存放时间的延长,颜色便慢慢变黄,人们便以颜色为分,把陈酒叫做黄酒,把新酒叫做白酒。米酒在下菰郡也叫酒酿、甜酒,或称为“醴”,发酿的时间短,一般不宜喝醉。
可道紫这丫头酒量忒差,饮了两杯,就晕晕乎乎的,小脸扑红扑红,枕在道白腿上,把一碟蜜饯摆在面前,却不用手去拿,非要用舌头够着吃。道白也惯着丫头,揉着道紫的头发,自饮自酌。
虽然年纪也不大,但道白的酒量很出色,米酒本来就不易醉,他压了一块米糕垫肚子,饮着酒,听着雷,在忙碌繁琐的日子中,倒也找到了一丝闲趣。
“小阿兄……”
道紫像猫咪一样挠着道白胸口绣的纹路。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月姐姐啊?”
道白斟酒的手顿了一下,看看道紫醉红的面孔,哑然失笑。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小阿兄你摆明了喜欢月姐姐嘛!”
“垂髫之交,打小一块儿玩的,你呀,如何便想到我要娶人家了?”
“那你不娶?”
道白没说话,只是掂了半块米糕,塞进道紫的小嘴里。
但道紫的嘴可没那么容易给堵住,三两下咽了米糕,继续追问道:“小阿兄,你没答我呢,到底娶不娶?”
道白不点头也不摇头,反而念起了诗: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代其序。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小阿兄你真是的,每次问你要紧的问题,你就念诗打岔……”
道紫的眼皮已经支不住了,迷迷糊糊合上了眼。道白轻轻揉着她的小脑袋,就让丫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休息。
月华似水,波纹似练,几簇淡烟,今宵酒醒何处?
道白继续自饮自酌,门扉却给人叩响了。
“仙师,仙师可歇息了?”
道白御气,把道紫轻轻搂到一旁,丫头睡得香,半点没给惊醒。
他披上衣服,推开门,示意来人到院里去说。
“何事?”
“仙师,阵外来了位姓萧的仙师,说想要见您。”
“姓萧?”
道白紧蹙眉头,他从不认识什么姓萧的修士,要说的话,也就听说过丹阳郡有个雾落萧氏。
难道是那雾落萧氏的人,可萧家为什么要派人来瓷里镇?
道白不由得才想起来,这其中的可能性太多,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因为陆家下场,参与了下菰郡的纷争,于是沈家为了制衡陆家,把其在丹阳郡的对头也给搬了过来。
若是这种情况,那来人很可能是敌非友。不过,对方只身上门,想杀了自己便走,这却是说不通的。
且不说千竹门已经下了令,下菰郡在年内不得再起纷争,就说陆家参与下菰郡的局势,都不敢跨过震泽,过了泽的,要么像陆公明那样找个合适的由头,要么就隐瞒身份不暴露陆家来历,萧家怎敢报出大名,来杀陈家的人?
若是他真这么做了,那震泽上满满当当的千竹门修士,不是顺道就去泽北的雾落山找萧家人麻烦了?
当然,除了这些考量之外,道白还有最后一道护身符——他身上的麒麟回顾。
这么多年了,除了已成死敌的沈家,没谁愿意对道白下死手,一大原因就是,没人知道麒麟在他陈道白身上到底留没留后手,故而投鼠忌器,谁也不敢把事情做绝。
道白不觉得萧家就有这个底气,而且在自己地盘上,也没有怯于见人的道理,于是整好衣服,大大方方出去见那萧家人。
来到镇外,只见一个黄衣青年背着把黑伞,正安静站在镇外,遥望着不算平静的瓷里镇。道白打量了一番这人,其容貌端正,眉宇间颇见正气,看起来像是个正派人士。
那修士见到陈道白,客气地拱手问礼:“可是归来峰的陈家道友当面?千竹门下萧亦行,仓促来访,望莫见罪。”
这人说话客气,道白也会以礼数,拱手作揖道:“原来是萧道友,在下归来峰陈道白,见过道友了。不知道友此来,所为何事?”
“原来陈家的麒麟儿,失敬失敬!”
萧亦行也听说过道白的名头,客套了一番,然后才说出来意。
“实不相瞒,师尊遣我来此,是为了一桩要紧事情。这事情十分重要,事关宗门大事,恕我不能明言,只请阁下容我进镇,走上一走,瞧上一瞧。”
道白心生疑窦,这萧亦行来瓷里镇,就只为走一走,瞧一瞧?他不太信千竹门人来瓷里镇,如此客气地见自己,让陈家知道千竹门来了人,就只为了这么点事情而已。
不过,千竹门的要求自然不能拒绝,道白客气地把萧亦行请进镇里,然后便陪着这人,在镇上走走瞧瞧。
萧亦行在镇上走走停停,观察得很是认真,道白也看不出这人究竟是在寻找什么,只看他光盯着那些百姓家,神色很是认真,不像是仅仅为了敷衍而已。
“陈道友治理有方啊——”萧亦行感慨道,看他神情,似乎真是如此觉得,并非是出于客气,“我观这镇上百姓,明明刚刚遭了大灾,流离失所,背井离乡,却不见人离乡贱的悲意,彼此扶立互助,颇有自立自强的气象。我沿途而来,唯有道友治下是这般光景,别处无不是满目疮痍,可见道友治世理民之才,萧某深感佩服。”
“道友谬赞,在下所做的都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敢当如此夸赞。说这镇上百姓安居,还是我家妹功劳更大些。”
“贤兄妹才具非常,萧某相见恨晚!”
萧亦行太过热情,反而叫道白心里愈发的警惕。不过这人还算有分寸,没说想见一见道紫这样的话。
出于谨慎,道白试探性地问道:“在下对道友却是所知不深,敢问道友是在千竹门哪一位前辈座下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