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看向那张床,病床上的孩子也看向他,努力地露出一个微笑。
杜林想起自己第一次在教堂里见到这家伙时,他也是躺在这张床上,那时他也生着病,那时他昏迷不醒,那时……他还有着痊愈的可能。
他走上过去,屋内的两人显然已经与尼诺聊了很久,该说的话早已说完。病床上的孩子显然一直在等待着杜林的出现,他很艰难地出声开口,却还是让道歉成为了自己的开场白:
“对不起……”
“不,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是我对不起你……”杜林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冷的吓人,像是这句幼小的躯体已经燃尽了所有的热量。
尼诺使劲摇了摇头,手在杜林掌心无力地攥了攥:
“您不要说这种话……是您救了我,是我对不起您……”
他声音很小,稚嫩而无力的语句却连贯起来,像是说出积郁已久的心结:
“我对不起您。您救了我,给了我整整十金里索,还对我那么好……可到头来,我什么也没为您做,我什么也没能做到,也没有改变什么……我就要死了,我,我把您的好心全浪费了……”
这三观很难说是正常的话语放在平时只能把杜林气笑,可现在他只能沉默。杜林垂了垂眉,声音竟有些沙哑:
“那我拿十金里索,换你这些天在教堂的生活,你愿意吗?”
尼诺愣了愣,一时像是没能理解杜林话语中的含义,只是顺着他的问题思考,努力摇了摇头。
杜林握了握他的手,斟酌着自己的每一个词句:
“那就证明,你这些天的经历,远远不止十金里索……那么我的十金里索就没有白花,我的好心也没有白费,一切都是值得的。”
尼诺听得怔了怔,这一次他怔了许久,有泪水从这孩子那双总是怯懦畏缩着的眼眸中溢满。他没剩下多少哭的力气,却还是哭了出来。杜林伸手不停擦着他的眼泪,语气寻常地像是聊着闲天:
“别哭啦……我早就想跟你说,男子汉不能哭哭啼啼的。在我的故乡有这么一句传说,真正的男人即使山峰在面前崩塌也不能改变神色,即使面对死亡,也要放声歌唱……”
“话说你还没有和我说过你从前的事,你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我的故乡倒是挺远的,你肯定没听说过。那里有许多挺好玩的事,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跟你讲一讲……”
杜林的声音温和,语速越来越快,简直是滔滔不绝了。没有人插嘴,尼诺躺在病床上静静地听着,不再回话。
杜林仍然在讲着,他看了一眼兰登神父,尼诺的眼睛眯起,似乎就要闭上,杜林摇了摇他,平静的声音终于多了一丝异样:
“不要睡,不要睡。你不是想要和我多聊聊么,你不想和我聊天了?”
病床上的孩子声音很轻:
“哥哥……我困啦……”
杜林又看了一眼兰登神父,神父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依旧没有任何动作。杜林终于沉默下来。
“晚安。”
终于,他擦干净尼诺额上的汗水,杜林张了张嘴,用高原语轻声地说道。
“……晚安……”
病床上的孩子合上双眼,轻轻笑了笑,握着杜林的手一点点松开。
杜林想要站起身,却一时脱了力。他有些茫然地再次望向兰登神父,高大的神父依然铁一般没有任何动作,如同一尊雕像。
一旁的床沿上,玛拉手上的光辉一点点熄灭,这位柔弱的女士捂起嘴,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