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什么表情,低声问道:“她怎么了?”
女史道:“回皇上,娘娘方才梦中惊悸。”正说了这一句,听得里面又有动静,虽然音低,这次传入耳中却是非常清晰,叫的是:“皇上!皇上!”
皇帝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碍事的女史,冲进房里。流云般的帐子后面透出柔和的烛光,两三名女史围在床边,云罗陷在大床那一幅宽大的锦被里,只得一点点突起,显得整个人都陷在其中,特别小,特别弱,她在那里辗转翻侧,仿佛怎样睡都不安稳,眼睛并不睁开,脸上却有种痛苦的表情。
皇帝接过一名女史手里的帕子,替云罗抹去额上的冷汗,轻声道:“朕在这里,别怕。”
云罗静了一静,随即低声道:“痛。”
皇帝紧张地问道:“哪里痛?头?还是小腹?”
云罗却又不回答了,似乎又睡着了,皇帝坐在床边,轻轻抚过她迤逦在枕上的黑发,手指又迟疑着触摸她的身躯,隔着极厚极软一幅锦被,好象仍然感觉到那里滚烫惊人。
朕已后悔,非常后悔?怎么办?云罗,你纵然傻了,朕心里只有高兴,因为朕以为你能忘记那些阴暗的过去,你会笑,你会快乐,然而朕错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可教你吃了就能忘记一切的药物,就算你傻了,也忘记不了那些痛楚,朕该怎么办,才能补救得回来?
他的唇,轻轻落在她苍白毫无生气的唇上、面颊上,接住她眼内滑落出的一点泪意。
云婕妤有惊无险,皇帝出乎意料的也未曾大动干戈,当夜虽把所有在场的秀女以及莳慧宫的宫女等全部扣押起来,第二天云罗醒转之后便传令将众人放出,教导秀女的尚仪宝钟成了替罪羊,蠲了职务调做粗役,司仪锦瑟劝导不力着降职二级,罚三月俸银,至于秀女,仅传旨重责了赵淑真一人,其他秀女交尚仪局严加教导。旨意上说:“着秀女赵淑真习尚轻浮,不守本分,羁禁三个月,不得召幸。若再有不守宫规,可以宫中家法严惩。”
这个处罚是算轻、是算重?各人心中自有一杆秤,但是羁禁三月,等于就是说皇帝年底的大婚赶不上,并且连之后的妃嫔册封也一并赶不上了,而且赵淑真是原来的皇后热门人选,就算皇后当不成,妃子之位总也是十拿九稳,这么一来她在后宫中的前途就变得十分渺茫。
秀女乃至整个后宫议论如沸,唯有赵淑真全不在意,羁禁三个月,她便当关着房门自我静养,行事态度从容依旧。
她的侍女丹青却受不了了,将拿来的面水重重往桌上一放,满面怒容。
赵淑真笑着问道:“怎么,又拿到了冷水?”
“小姐,你明知故问嘛!”丹青委屈道,“我就不明白,那天你是做什么了要寻那种开心?小姐你平时都不是这样的人,看见个叫化子、伤残病缺的,还会时常叫我拿块碎银子给他们,你什么时候做过捉弄别人的事了?为什么那天偏偏要捉弄那位婕妤娘娘?现在可好,份位排不上,羁禁三个月,还没面君就眼看着失宠了,这宫里哪一个不是踩低看高的小人,你看看,面水、吃食,甚至一概的香料炭火日常用品等等,现在哪一样不是最后才轮到我们?你倒象没似人的,哎哎,你还笑呢?”
赵淑真笑了半天,才问道:“丹青,你所说的面水、吃食、日常用品等,原来我们是轮着第一位吗?”
“可不是,小姐你肯定是要做妃子的,人人讨好你都来不及,还不把最好的都拿来给你吗?”
“你也说了,我甚至还没面君,为甚么人人都知道我是要做妃子的?”
丹青道:“嗯,你……老爷……”
赵淑真道:“你那天没跟着我,没有见着云婕妤,那么就是单单在这秀女当中,你诚心讲一句,以我的容貌,在秀女当中算得上出类拔萃吗?”
赵淑真浓眉大眼,英气勃然,单论纤秀端丽,似乎有所不及,丹青低声道:“这个是春兰秋菊各有所长,焉知皇上会不会嫌那些碰碰就倒的花儿太娇弱,反而喜欢小姐你这样的呢?”
赵淑真哈的一笑:“你能讲这样的话,总也是觉得我单以容貌上来讲是比不过旁人的了。”
丹青忙道:“不是不是,还好啦。”
赵淑真道:“可是你还没见到云婕妤,丹青,这批秀女里容貌最美的那一个,大概也赶不上她的一半。”
丹青怔住了。
“所以你想想,皇上他认都不认识我,就能以我为妃,就算见了我,以我的容貌,对他来说也只怕是混在众多明珠里的一颗砂子,那么即使我贵为皇妃,后宫里前呼后拥,单单是皇帝一年半载想不到我一次,则无限风光又有何意味?”
丹青好歹有些懂了:“小姐这是以退为进,以出格之举来博得皇上的印象,可是不怕太冒险吗?万一皇上他就此不再进封你了,怎么办?”
“进封不进封不是以他的喜好为转移的,你等着吧。”赵淑真淡淡道,“年底之前,总要有结果。”
“唉,小姐,你想得倒好,可是眼下的日子,我们怎么熬啊?”
赵淑真不以为然道:“不就是一盆面水,也值得紧张到这地步?你拿这张银票去给管事,和所有秀女分开单用,不就行了。还有dd”她转身打开一只盒子,从中拿了件翠绿玲珑的狮子出来,“我不方便出去,回头你找上夜的小华子,把这个送给锦瑟去。”
“第一次就连累了锦瑟,就怕她以后不肯配合你了。”
“不肯配合?”赵淑真一笑,“在这宫里,她还有谁可以合作?除了跟着我,锦瑟也无他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