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叶恍惚听到了这样一句话,是随着呼啸的风声,传递到她耳边。
她已经又一次靠近陵阳门,看到圈禁此处的第一层守卫有阻拦之意,便加快速度,凭借马蹄的冲力,直接冲了过去。
守卫们看到是桃叶,不敢拔剑,苦拦不住,好几名侍卫被马撞倒。
“桃姑娘闯进去了!”守卫们争相向内传报。
马达带领第二层守卫驻守在城楼之下,立刻提高了警惕。
骑马无法上楼,桃叶不得不下马。
“桃姑娘,皇上有旨,任何人不能上去。”马达拦住了桃叶。
这次靠硬闯肯定不行,桃叶只能跟马达讲情:“马将军忘了吗?当初将你的叔叔婶婶从陈熙手中救出,你说过你会报答我的!”
“姑娘恩德,卑职永远铭记在心,但今日这里奉命守城的并非只有卑职一人,如果放你上去,所有兄弟都是死罪,请姑娘谅解!”马达低头,向桃叶行拱手礼。
桃叶心急如焚,哪有功夫耽搁?无奈之下,她猛地拔出马达身上的佩剑,搁在自己颈前,“如果我死在这儿,你觉得你们还能不能活?”
马达吓了一跳,不知该如何是好,“姑娘何必为难我们?”
桃叶不做声,只管将剑尖刺入自己的胸口。
“姑娘不可!”马达惊叫着。
所有守卫都惊慌失措。
桃叶仍然不予回应,却手握剑柄,将剑又推得深了一分。
“我放你过去还不行吗?”马达吓得脸色煞白,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桃叶嘴角微微露出笑意,剑太长了,影响走路,她不得不又拔了出来,扔了剑,鲜红的血瞬间涌出。
“姑娘……”马达忧心忡忡,忙上前扶桃叶。
桃叶却甩开马达,一手捂住胸口流血处,疾步上楼。
“二哥……”桃叶的声音遥遥传来,传入陈济和王敬耳中。
陈济回头,惊愕地瞪大了双眼,他看见桃叶出现在不远处,竟是一手捂住胸口的。
血从指缝中不断流出,沿着手臂,湿了衣袖。
“二哥……我来了……”胸口的痛丝毫没有影响桃叶的步伐,她跑得那么快,几次差点摔跟头。
咣当一声,王敬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他想要呼唤桃叶,却突然发现,那毒酒入口之后,他的舌头很快发硬,使他无法言说。
“二哥……”桃叶跑得太快,胸口剧痛难忍,终于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双手撑地,血加速从胸口流出,在雪地上染出一片红。
陈济心惊肉跳,正要赶过去,却看见了让他更吃惊的一幕:王敬竟然从轮椅上站起来了!
桃叶抬起头,她的眼泪比鲜血来得更加疯狂……他站起来了……他说过他有一天一定会站起来的……他做到了,他真的站起来了……
“二哥……”桃叶激动不已,她甚至忘记了胸口的剧痛,连忙爬起,甩开双臂,奋力朝王敬跑去。
一滴一滴鲜血,在白茫茫雪地上留下一串印记。
那边,王敬也迈开步伐,迎着凌冽的北风,一步一步,一拐一拐,艰难地朝桃叶走来。
大雪纷飞,万籁俱寂,只有两个重伤的人,为了相互奔赴,拼出了生命残存的最后一口气。
云雪相接处,雾霭沉沉中,他们终于走到彼此身旁,紧紧相拥。
城楼廊檐下,陈济依旧站在原地,面对此情此景,再也无法往前跨出一步。
然而,毒酒的力量开始在王敬体内剧烈燃烧,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痛,痛感几乎要将他整个身体撕成碎片。
只是短短一瞬的相拥,桃叶还没来得及说话,王敬突然喷出一口黑血,双腿随之发软。
桃叶双臂用尽全力,却还是撑不住王敬的重量,伴随王敬,一起摊在雪地上。
看到黑色的血,桃叶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她知道,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怎么可以用你的命,去换你女儿的命?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有了第二个孩子……”桃叶大声咆哮着,血和泪揉成一团。
王敬的眼睛豁然瞪大,在无尽黑暗中萌生出求生之光。
他的手慢慢抬起,想要去摸一摸桃叶的脸,可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好似散了骨架,一点点沉了下去,直到完全躺在桃叶怀中。
桃叶瘫坐着,泣不成声,她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脸上,又将他的手放到她的腹部,“你感觉到了吗?他在动……那是我们的孩子……我和你的孩子……”
远处观望的陈济,目瞪口呆。
又有大口大口的黑血从王敬嘴里喷出,他的表情极其痛苦,黑血蔓延过他的下颚,流进他的脖子,染了他的衣襟。
桃叶的心也像被碾压了一样,一厘一厘地撕碎,亲眼看着最爱的人生命渐渐消亡,却无能为力,她恨天、恨地,恨世道的不公,恨人心的险恶。
王敬的血像是开闸放流一样,怎么都流不完,黑色的血已经由他们身上流到地上,使他们身下大面积的白雪全部变了色。
“二哥……二哥……”桃叶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她的世界仿佛被那一摊黑血染得再也看不到半分光明。
王敬的眼泪再次沿着眼角流出,无声无息,他眉眼紧绷,身体颤抖,那只努力向上伸出的手一直蠢蠢欲动,却再也没有能力留下只言片语。
桃叶紧握那只手,只觉得心肺俱裂,她多想和他平平淡淡地过几年安稳日子,奈何她最期盼的那种要求并不高的生活方式,却是一天都没有过。
黑血如泉眼般喷了又喷,直到王敬的冬衣被浸得全湿,直到桃叶五内轰动、肝肠寸断,一切戛然而止。
王敬静静躺在桃叶怀中停止颤抖,黑血泉眼渐渐不流了,那只努力向上的手突然落下,那双依然渴望生命的眼睛也终于闭合。
“啊……”桃叶仰头朝天,歇斯底里一声长啸,带着那种深入骨髓的痛与恨给予的力量,在漫天飞雪中轰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