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又似沸腾、又似被真空的涡眼奋力抽空了一样。小舟周围的景色似乎正在退去,他只能听见Rider幽幽的话语。
“既然魔眼想要窥探我们最具价值的记忆,且只能以有限的方式来衡量这种价值,那我们不妨满足它。欢欣可能可以满足它……而那之后最容易疏忽大意,被苦恼的记忆撕扯到四分五裂。”
“而这一切,只需要一点点轻微的暗示,些许精神性的瑕疵。”她忽然调皮地笑了,神情里带了点捉摸不透的味道,“它不是想看吗?让它看个够。看到再也不想睁眼为止。”
——万花筒般的记忆中的镜像,像是破碎的镜片般悄然在周围落下。
看着Rider饶有兴致的神情,雅各的眸光逐渐变沉,一点点虚浮下去,蕴着刚玉一样的色彩的瞳仁,此时也如同失焦的透镜般没了聚点。
不愿让她察觉了丝毫的不情愿,他慢慢移开眼,语气空洞洞的。
“你完全满不在乎吧,Rider。你的苦恼的记忆,也不会让你的威严减损。”你和我可不一样——他将这句话苦涩地咽下,默不作声。
周围的风景已经变得极为模糊了。空间失去了实体,甚至有些令人呼吸困难——分不清是情绪所致,还是环境变化下合该如此。
雅各微张着口,在下落的失重感中本能地想要多吸入一丝空气,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散失的重力中,他用力拉住了Rider,“你又期待着看见什么,Rider?”
“期待?”
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来自沙漠的女杰,也凑近了过来。
现在他们是在以近乎于漂浮在半空中的姿态对话了——由魔眼的意识构造出的这片空间,正在逐渐丧失大气。
“余……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吧?这不是在展现我的意愿,而是‘魔眼’的意愿。是魔眼正在翻弄你的记忆,翻箱倒柜地要找出些被你隐藏起来的东西。”
“可我也得承认,对我而言,这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此时此刻,双刀的笨蛋女剑客、东方美男子、还有不太爱说话的老爷子都在经历一样的事吧。可没有人会像我一样,必须从头来过,也必须即兴发挥,才能理解,那个召唤了自己的人,究竟抱有怎样的愿望。”
Rider·哈特谢普苏特伸出手,玩味地抚摸了一下雅各的面庞。
——浅淡的褐色的皮肤,光滑细腻,棱角不算太分明,五官却勾勒出了清晰的线条。她不太懂这个时代的人类,对“人种”的概念也不甚清晰,但对美丑与否,自有一番判断。
明明是千钧一发的关头,她却第一次开始认真打量起这个召唤了自己的青年的面目。比起情欲和挑逗,这更像是在体味生者的肌肤触觉一样,充满了审视和确认的意味。
“你在担心你已经埋葬了太多的东西,但更担心这些不见天日已久的东西被重新翻找出来时,会让你失去更多——是不是这样?”
“别这样,”雅各扭过头去,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一句,“别说下去了。”
但哈特谢普苏特只是用手指比了个打叉的姿势。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雅各。圣杯只对怀有愿望的人发出邀请;你所携带的触媒,也并非只能召唤我一人。可是,偏偏是你这个看似无欲无求的人,完成了仪式,让我重返世间。”
“所以,说不定……这双魔眼,能让你自己也看清,你正在害怕的、未来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也说不定。”
哈特谢普苏特的视线正在缓缓地移动——雅各清楚地感觉到了。
划过写满了粗野俚语的外套,在带着一角尖钩的指环、留下了不太起眼的浅色疤痕的手腕间停留了片刻,再蜿蜒向下划过一截材质可疑的吊坠……等到视线重新回到他的脸上,他感觉已经失去了与她对视的胆量。
周围也已经变得漆黑一片。空无一物,如同这片记忆中所有的事物领域都已被蒸发得一干二净一样。
“知道吗,雅各?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这种本性,或许我们会被永远地困在这里。或许也正因如此我才会被如此召唤。又或许,正因如此,魔眼才对某些记忆如此痴迷。”
“本性?”
“你对自我毁灭的热衷。”
血色从雅各的面上褪去,只在短短一瞬之间。如同糊上了能剧面具一般,他僵硬地开口:“一派胡言。”
哈特谢普苏特偏着头,依旧微笑着看着他——一种令他几乎要落荒而逃的笑意。
“我是说,正因如此,我们或许正是同道中人。”
“洞见的魔眼,在试图让每一对主从,陷入这种尝试互相窥探得更多、更多、永远不能餍足的纠缠中去。”
“所以,唯有先令它疯狂,我们才能寻到机会脱身。”
“如何做到?”良久,雅各用毫无感情的语气,空洞洞地向她继续发问。
Rider耸了耸肩,似乎略感好笑的模样,挑起眉毛。
“你看过能够完整地将故事的悲欢离合交代清楚的传统戏剧吗?我们该在四幕式戏剧那里,作为故事的一部分闪亮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