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前,地面以上140米处,“婴儿”的近侧◇
“我该怎么做比较好?对您匍匐跪地,顶礼膜拜吗?”
左手匆匆地扯下衬衫的一角、包裹摁住右腕,以显然熟练到令人感到荒谬的手法对自己做着压迫止血的紧急措施,雅各一边微仰着头去看向不远处的“婴儿”,做出一脸虔信的神情。
作为应答的一部分,坐在驾驶座上的Rider拉下用途可疑的滑杆,腾出一只手来死死摁住雅各那不安分的右手——止血的功效还尚待观察,倒先装模作样地在胸口划起了十字。从裹着手腕的布料渗出的痕迹来看,显然已经又牵扯到了伤口。
这不知死活的小鬼。
“……秋村雅各,你也不想因为你失血过多致死,让余成了别人的契约对象吧?”
“放心吧,我有丰富的施法经验……一时半刻,还死不了。”
闻言,Rider甚至抽出空闲来扫了他的面孔一眼,撇了撇嘴。
“要装虔诚的表情的话,应该先把眉毛压下去。一看就能知道,你是从来不观察祭祀中的神官们的神情啊。”
“那在当今会被叫做主日礼拜和神父——我才不会关心这样无聊的活动及其主持人。所以,是这样吗?”
尽管语带嫌弃,像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这模仿的举动有趣似的,雅各当真模仿着Rider的形容去故作悲伤地压了压眉头。
“似乎又太造作了,宫廷伶人的气息太重了些。”
“让我想想。这样呢?给点面子吧,我的法老陛下,这可是我想尽了这辈子所有悲伤的回忆才装出来的表情。”
话语间逐渐压不住嘴角略带讥讽的微笑,雅各却迅捷地一旋身,挡在了Rider的身前。
——从背后袭击而来的,是婴儿的吐息间,挣扎着从婴儿的口鼻中涌出、鼓动着的一群微小人形。
长宽不盈成人手掌的大小,同样通身雪白到不染一丝杂质,然而却带着誓要将眼前两人吞吃干净的气势,大张着尖利的口器咬来。
尤为可怖的是,每个细小的人形都同样微微颤动着、似要借着撕咬吸食养分,来如天上的那巨型婴儿一样饱足、长大。那怒张的巨口,尽管受躯体的大小所限而不足幼童的一拳大,却黑洞洞的深不见底,带着毫不餍足的贪婪之意。
瞳孔猝然一缩,心跳都像漏跳了一拍,雅各不禁捂住额头,抵御着眼前闪光的幻觉、条件反射般的头痛欲裂。
“……所以说,我才讨厌孩子和老人!”
雅各的眼神已然完全变了模样。似乎被那些带着孩童般毫无理性的贪婪模样所激,他顿时失色,厉厉扫过了那群扑咬而来的细小人形。
手臂用力一挥,从怀里掏出的某物,迅速用手指勾出一根纤维,在这拳头大小的一团物体开始有规律地鼓动的瞬间,用力地脱手掷向那片聚集起来的雪白人形。
染着深沉黑红色彩的物事闪过个看不真切的影子,在空中划出一条不算优美的抛物线,还甩出了几滴可疑的液体,飞溅在了船舷边。Rider见状,不悦地抬了抬眉毛。
“那是什么?回头你得负责清扫干净。”
看似只有拳头大小的物质,却在撞击上了那些人形组成的阵列时,发出了如同有着含混的人声般的轰鸣,一股股混浊的红黑迸发而出,几乎带着被高压水枪泵出的强劲力道,淋透了那些细小的人形。
尖利的嚎叫声顿时此起彼伏,成片的微小人形四下开来,像是被强烈的腐蚀性溶液淋了满头似的,即时便开始融化,露出皮肉之下乱糟糟交错着的骨殖。
场面一时有些令人作呕——即使是雅各和Rider都禁不住这样想。
“魔术师的埋入了指甲和毛发的心脏炸弹,”雅各喘了口气,向后急退几步,“储存了死亡瞬间时没来得及流失的浓缩的魔力。我只会把它当作炸弹来引爆,没有学会别的方法。”
用稍微加工过的尸骸素材打磨出的武器,死灵魔术的常见施术手段。Rider眯起眼,“刚才那颗心脏的主人是?”
“……和这些玩意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避重就轻地回答着,雅各的手向后腰伸去,从皮带上扯下一个只有手指长度的小小试管。
试管的塞子牢牢地堵住了管口,将一管液体完好地封在其中,毫无蒸发的迹象。
两指捏住了试管晃了晃,雅各拧紧了眉头,深吸一口气,猛地弹开了塞子。
“离去吧,阴魂不散的东西。”
恨恨地低语着,雅各的手掌在管口一抹,任凭无色的液体瞬间沸腾起来,蒸汽争先恐后地喷涌而出。
仅仅是一眼扫过,却已经让哈特谢普苏特足以判断出那无色透明的液体是为何物。
能作为大多数情绪、记忆的载体而存储魔力的脑脊液。作为以木乃伊的制作工艺著称的国度的女君,她当然不可能不熟悉这种珍贵魔术材料的性质。
所以,言及这一物质的作用——
“好浓的怨气。这脑脊液的主人对你怨愤不小啊。”
——当然,死灵魔术的一支本就是以尸骸素材原主的怨念作为动力。愈是强大且怨气浓重,愈是绝佳的攻击道具。
Rider望着雅各的后背,沉吟了片刻。
“双刀的,能听见我说话吗?”
然而,无论是以科技还是魔术作为原理的通讯器,此刻都毫无反应。Saber那总是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出的话语也并没有传来。意料之中的结果——Rider撇着嘴摘下耳机。
只能顺势而动、随机应变了。
而雅各已经再一次退避到了她的身侧,刹住脚步的同时,极为自然地捂住了耳朵。
带着强烈震动感的、仿佛翻搅着内脏般的闷闷的爆炸声随着脚步一同到来,Rider看着雅各渐渐灰白下去的脸色,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
——那不仅仅是单纯的战斗。
倘若只是想要取胜,拜托身边的英灵就可以。有许多轻松地为面前这些饱含着贪欲、却算不上强大的精怪带来毁灭的方法。
然而,青年却像是满怀着仇恨地持续着攻击。
蕴藏了浓厚魔力的死灵素材被雅各毫无空隙地投掷、发射出去,他的动作毫无迟疑,过于明确的目的性让Rider甚至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仿佛并非假以人手的毁灭就已足够,而必须是自己亲自完成、不留余地、给对方和自己都带来最大程度的痛苦的杀戮。
换言之——
秋村雅各的眼睛里倒映着的,似乎并非一群细小的、贪婪地吸食过他的血液和魔力的精怪人形,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秋村雅各!”
忍无可忍的、强自压抑着火气的怒喝传来,他还未来得及闪躲,Rider双臂一长,便用力将他拖回了身侧。
“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就能攻击到白色婴儿的本体。Rider,让我——”
“我说了,老实待着!”
她断然打断本应是使役着自己的御主的发言,猛地转头去看向婴儿的方向。
——已经又长大了许多。快得如同神迹,雪白的色彩又透着说不出的妖异。然而,围绕在周围的、原先同时起到护卫作用的那圈人形,又的确稀疏了许多。雅各的攻击并非毫无作用。
但这也是常人的攻击所能及的极限了。Rider甩开头发,微微闭眼——转瞬即逝的功夫,原本身着的便装已化作颗颗光粒收敛起来,露出原本作为英灵的她所着的那身衣裙装饰来。
光芒一时大盛,她推了推雅各的肩头,听着“格格”的动静从飞船底下缓慢地传来,毫无温度地勾了勾唇角。
“并非人类的事物,就不该交给心智未全的少年人来对付。你们在这种场合,只管好好地看着就行。”
“第二宝具,展开。”
从船上的角度来说,要观测到船底发生的变化是天方夜谭。然而,在地面的人们却能清晰地看见。
浮游在空中的、犹如埃及要塞一般的飞船,随着机括的开合,船底的几扇原本牢牢闭合的舱门全数大开,整齐伸出了一排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镜面来。
“哎呀……原来如此。”
仰脸看着逐渐转动着方向、聚焦起光晕的镜面,相雅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