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地攥住歌鸫的尾羽,直至鸟儿发出一声吃痛的哀鸣,才如梦方醒地松开手。
“再回放一次吧。”他用沙哑的嗓音机械地重复着。
鸟儿抖动了片刻,颤颤巍巍地拍了拍翅膀。那段已回放了许多次的留声,毫无失真地从歌鸫的喉间传出。
“……御主。抱歉了。”
老者闷闷地咳嗽两声,像是在极力压制下去痛楚的喘息,这才继续。
“吾首先要向您表达歉意才是。很遗憾不能为您夺得‘万能的大杯’了——尽管吾想,您应当也有所察觉了。从最初起,这恐怕便不是您设想的那种至宝。”
“吾被罗马的先哲们托付了一件圣物。凭借这样一点伎俩,吾居然能探知那名大敌的真正身份……甚至削减一次他的苏生力量,这已经足以令吾满足。只是也正因如此,这把老骨头才分外觉得对不住御主您呐。”
老爷子直到最后都要给自己心头添点堵——戈尔德鲁夫恨恨地想着,怅然移目去看向对面空着的座椅。然而鸟儿无法探知他所思所想,依旧无情地继续着,Lancer·李书文留下的最后的话语。
“御主。您大概也晓得,吾一直介怀之事为何——”
他当然知晓。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那都将留在他心底,变成一块去不掉的旧伤疤了。
——在圣杯战争肇始的夜晚,他们,几乎夺去了一个有着孩童样貌的女孩的性命。
无论那时判明了多少的风险、眼下包裹着她的还有多少谜团,那都是他心中一根难以拔出的刺。对于向来怜恤幼弱的Lancer而言,只会更甚。
“但是,还来得及弥补,御主。我们是已经结束的故事,已经定下了轨道的故事,但他们的故事,才将将起了一个楔子。”
“那个女孩……吾的判断,根本南辕北辙。那时吾曾忧心,她会是‘大杯’的源头,容纳一切的空洞。然而事实绝非如此,那她便只会是这场灾难中受害最深的一人。”
说到这里,老人似乎释然地笑了笑。他能想象他放下枪,稍微放松地靠坐在某处的模样。
“御主,我们总扮演着关心爱护幼小孩童的模样。其实您也知晓,大多数时候……大多数人,满不是那回事。否则,Caster和Rider的御主也好,那个小姑娘也罢,谁都不会在这样的战场与我们相遇了。”
——的确如此。戈尔德鲁夫想起“君主”们的继承人们,深深叹气。
你瞧,我们总装作热爱孩童、尊崇长者。实际上,我们根本不爱、不爱、不爱——他郁闷地想着。
“……如果可能,就在那位英灵,阿基米德必然将会带来的灾难中保全他们吧,御主。他们不应该结束在这样的年龄、这样不适宜他们的战场上。”
◇同一时刻,罗马·特雷维喷泉◇
“最后还想带你去看个好地方”——酒吧最后的人群都散去之后,武藏看着女孩期冀地望向自己的眼神,最后也不忍拒绝。
“我们小蕾雅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呢?”她笑着发问,蕾雅却用力摇摇头,小手将她拉得更紧。“跟我来就知道啦。”
悄悄转过两个街口,身处的通道骤然变窄,根本不能并肩而行。她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武藏下意识地放慢脚步,戒备着身边一切的动静。
“唔,应该没关系的,Saber。这是我和常来买披萨的清洁工大叔打听来的捷径。就是小巷子的环境不太整洁就是了。”蕾雅回过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抓抓鼻子,随即一扭身,欢快地继续向前奔去。
“——到了!就是这里。嘿嘿,要悄悄地像这样躲在边上看才会比较有意思。”抬起手腕,借着暗淡的光线,她瞟了一眼腕表。“……就快到时间啦。”
传来点像是汽车的排气管轰鸣的声响。武藏迷惑地注视着蕾雅的侧脸,她却没作任何解释,在影子下掩饰好了身形,探头去专注地盯着仍然毫不休止地汨汨吐水的喷泉,
脚步声继而响起——几名穿着浅蓝色工作服的清洁工利落地用类似于渔网的长柄工具打捞起许愿池。看着网兜中微微闪着的反光,武藏一时语塞起来,哭笑不得地转向蕾雅。
蕾雅笑得都眯起了双眼,捂着嘴、肩膀克制不住地抽动着,伏到了武藏的肩头,轻声耳语。
“在披萨店里,每天都会有初来乍到的客人,兴冲冲地来问路、然后直奔特雷维喷泉来。怎么说呢,我还是很有良心地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这件事!”
“每天都会有人来清理喷泉吗?”武藏也乐不可支地笑着,竭力压低了声音。
“当然会是这样啦。罗马可是随便找一个景点,在地图上都能有五位数以上的评价的城市。如果没有人来清理,大概一个星期,”蕾雅用细小的手指比划着,“游客们许愿的硬币就能将喷泉填满了。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阿门,心诚则灵啦。”
听见“愿望”两字,武藏的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她什么都知道。
这个女孩,在笨拙地、竭尽全力地用不太刻意的方式,向她传达来那个信息。
“说归正题啦,Saber。”微微抬着头,她用依旧明朗的表情看着武藏微笑。
“我不在乎愿望之类的东西。”
“你觉得,在我们之前和以后,会有多少人,就像在许愿池前的那些游客那样,漫不经心地抛出了一枚硬币、然后等待着梦想成真?”
“然后,像这样被打捞了出来、连许的愿望是什么都转瞬忘得一干二净、更从来没有实现的,可能才是常态——”
“没有关系的,Saber。我会高高兴兴地接受这样的结果。你能明白吗?才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已经想到了这件事。”
她信任地把右手团进武藏的手心,用左手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