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8:00◇
通往咖啡厅方向的大门依旧是老样子,非得用上吃奶的力气才能打开不可。贝尼丝·格里尔德缩起肩膀,从总算推开的夹缝间挤了过去。
即使是和人声鼎沸的等候室相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边想着,贝尼丝将习惯性挂在胸口的工作证摘下,尽量深地塞进背包底部。十分难得地,她不打算让自己在这一事件的报道中大出风头,即使同僚们今天几乎是倾巢而出,大有绝对不放过哪怕边角新闻的气势。
远远地见到穿着白大褂、拿了杯浓缩咖啡的弗洛尔招了招手,黑眼圈更胜以往,她心领神会地叹了口气,挤过人群挨了过去。
“化验结果出来了?”
“不然我不会在这里等着。老妖婆今天也不在,可喜可贺。”
“结果怎么样?”
弗洛尔用眼角瞥了一下四周。“还是等你的那位贵宾到了之后再说吧。”
贝尼丝也赞同地点了点头,“这样更好。”想着她又叹气,“看来不是什么好结果。”
“我倒是更想问问你是从哪里拿到这种晦气东西的……啊,她来了。亚洲人就和想象中一样守时。”
摘下兜帽,相雅将手上的咖啡递给贝尼丝,又垂下眼瞟了一眼弗洛尔医生的咖啡杯:“我就猜到医学院的学生是把咖啡当水喝的。”
“也不尽然,还有葡萄糖注射液和生理盐水……劲大管饱。”弗洛尔懒洋洋地啜了一口咖啡,吸口气挺直了背,认真地看向相雅。“你就是贝尼丝提到的那个……来自中国的……”
“的?”相雅斜斜看了一眼贝尼丝,等待着她说出称呼。
“……抱歉,实在没法用一个词概括。姑且称你为特殊能力者吧。”
相雅摆了摆手,“我不是特殊能力者。在罗马至少还能有六个人比我更担得起这个称呼,可能更多。而且也请不要在外这样称呼,更不要透露给任何第三方——这是所有后续交涉的前提,还请铭记在心。”
这女孩远比外表的年龄给人的印象更锐利。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弗洛尔医生点点头,从口袋中摸出不起眼的无字信封,悄然投进相雅的衣袋。
“那么,来说正事吧。这是你让我们不靠谱的记者小姐转交给我的样品,一些关键的化验结果就在这里。”
“概括一下吧?你应该猜到我并不是内行了。”
“你提供的第一份样本来自一名成年人类的肌肉组织。在你发现时,肌红蛋白、含水量等关键指标,都已经降到无限接近0。”
相雅微微耸了下肩,“这些都早在意料中了。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弗洛尔意外地瞥了一眼她的侧脸。抿了抿唇,她低声道:“在另一份样本里,验出了类似于羊水的成分。”
她终于把脸转了过来。趁着这片刻,弗洛尔才得以好好打量了这中国女孩的面容。
细腻如白色瓷器的皮肤下,透出某种难以形容的虚弱气息。弗洛尔并不是经验丰富的医生,却已然有了这种经验科学中常常仰仗的第六感。
——这个女孩,几乎像她见到过的每个身患痼疾的病患那样,迅速地流失着她的健康。
“……能跟我去一趟我的诊室吗?”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相雅又低垂着眼,从睫羽下扫过一眼。
“你既然能看出一些什么,就应该能猜到我不会愿意,对吧?医生小姐。”
“……是怎么回事?”
——做医生的,怎么都是这副样子。相雅抿了抿嘴,伸手抚了一下挂在脖颈间的小小挂饰。
没有错过她这微小的举动,弗洛尔和贝尼丝也跟着看了过去。总算是没有浪费娱记的职业经验,贝尼丝慢慢想起那挂饰的设计,本是个能打开的吊坠盒模样。强忍住去打开看个究竟的冲动,她撇撇嘴。
“我不会那么容易死掉……立刻。还有要善后的事情,比如你化验的样本来源的倒霉蛋。”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这次是记者与医生共同脱口而出的疑惑。两人尴尬地对视一眼。
换了个更舒服一些的姿势,相雅向后仰靠在墙上,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笔,随手晃了晃。
“由我来给你们补这节‘恐怖神话生物在哪里’的课程多少有些班门弄斧了,但换成别人来讲,也并不会更专业。好了。我们就假设这是一个细胞吧,是任何部位的都没关系——肌肉,骨骼,或者毛发,随你便。”
弗洛尔轻轻掀了掀嘴角,看了一眼友人。“我倒是没问题,你可能需要先给这个生物白痴补一节发育生物学。”
“没有那么复杂,很快就会讲完的。这个‘随便是什么细胞’君,可以通过某种手段,回抵最初的状态。你称呼你化验出的成分为‘羊水’,对吗?”相雅无所谓地笑笑,伸手捋了捋颊边的发丝,胸口略有些急促地起伏了片刻,“那说法不太准确,但也很接近了。那是最初发明出了这种……医学奇迹邪术的‘特殊能力者’——借用你的说法吧——构想出的生命之汤。借由这种类似于组织液的人造物,被回归到干细胞状态的那些组织,才能被随心所欲地导向需要的功能。”
“譬如,脑细胞,神经细胞,一切能够用于思考活动功能的细胞。有一个好管闲事的家伙,就是在做这样的实验。你且想象一下人用腿来思考、又用大脑来行进和进食,该是何等混乱的画面。”
弗洛尔扬起眉毛,“你是说——昨天发生的那些异变?包括现在医院中就诊的,莫名其妙丧失了语言能力、甚至变成了植物人的那些患者……”
相雅倦怠地眨了眨眼,没有正面回答,拢起外套起身离开。
“我得走了,我还有数不完的事要去料理。”脚步顿了顿,神情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像纸糊的面具那般,僵硬地固定在了她的脸上。
“等等!最后一句话!”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周围的行人投来怎么怪异的目光,一直以听天书的姿势呆立原地的贝尼丝回过神来,急急地喊出了声又追上两步,“你其实也只是连成年的年纪都还没到的小女孩而已吧!没有必要整天这样心事重重的!这不是你需要负担的事情——”
“……大错特错了啊,那位无忧无虑的记者小姐。”
没有转回身去回应,相雅用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嘀咕着。
加快脚步走过两道走廊,毫不犹豫地推开挂着“非工作人员止步”的安全门。望着黑洞洞的、几乎像是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那样的楼梯间,她闭了闭眼。
——魔力的探测便如同嗅觉。太过熟悉、乃至于令人作呕的气息,提醒着她,接下来需要面对的一切,都是直追着血脉而来的老相识,而绝非素昧平生。
一拳砸开了一旁的玻璃柜门,她像个老练的盗贼一样,轻车熟路地在警报响起前的一瞬扯断了角落中的电线。
这是原本不会被任何蟊贼注意到的角落。两只奇形怪状的防毒面具,已经不知多久没有被使用过,在密闭的柜中都微微披上了层灰尘。她面无表情地将一只按到脸上、系紧了扣带,一手拎起另一只。
“这就是我必须负担的事情。如果我都不去解决这个问题,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就要变成七十亿当下存活的人类里,最不负责任的个体之一了。”
◇◇
活动了两下手腕,Caster谨慎地环视着四周。四下的架子足以触及高高的天花板,或是严密地上了锁、或是相对随意地开放,错落排布着五花八门的药品。
“……感谢赞助商圣杯赋予的宝贵知识。”眼神轻轻触过一个意味分明的骷髅标识,Caster没好气地嘀咕一声,拔出剑大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