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索公爵因凶残暴虐而臭名昭著。他曾把一顶烧得透亮的铁王冠戴在反对者的脑袋上,高温的铁环使那人脑壳的一半当场滚落在地。
他喜欢听垂死之人的惨叫呻吟,在埃拉公国里,被砍断手脚和割掉耳朵的罪犯数不胜数。他还很神经质,总觉得每个人都想谋害他,他也会莫名其妙地像女人一样发出尖叫。
公爵结过五次婚,第一次娶了已故父亲的情人,又以不忠的罪名把她扔进沸水锅里,留下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儿克拉丽丝;第二次娶了一位漂亮的年轻女人,但因在新婚之夜听到狗的嗥叫而抛弃了她;第三任妻子为他怀了儿子,但不幸胎死腹中,公爵认为这是上帝的诅咒,便处死了妻子;第四任妻子为公爵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孩子都不幸夭折,郁郁寡欢的公爵夫人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
待到三十八岁时,公爵娶了自己的侄女伊莎贝拉,十年来他们俩同床异梦,伊莎贝拉的肚子是一丝丝波澜都没有。
克拉丽丝是伯索公爵的长女,属于唯一合法的继承人。虽说公爵的私生子有一大串,长子亚历山德罗也最为勇武能干,但再怎么说,王位也绝不能让一个私生子继承。这是被禁止的。
最近,伯索公爵领地内的一位贵族夭折,他的八岁的妻子成了寡妇。伯索公爵决意不让这块肥肉落入他人手中,他期望自己的儿子亚历山德罗能娶这位寡妇为妻,这样就能将一大块肥沃富饶的土地纳入囊中。
然而,等伯索公爵满怀期待地把这件事告诉儿子时,年轻的亚历山德罗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亚历山德罗高傲地申明自己绝不会娶这个牙齿都未换完的小姑娘,他已心有所属。
事情还真不巧,亚历山德罗的心才确实被一位美貌的姑娘摘走了,他与她的偶遇不过是昨晚的事,而他连姑娘的芳名也不清楚。
但对一个被爱情诱惑的男人而言,这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掘地三尺,他也要把那位美人儿揽入怀里,这一点与他父亲倒很相似。
伯索公爵听了年轻人的话后暴跳如雷,他诅咒亚历山德罗那一文不值的狗屁爱情,大骂儿子不知好歹,并警告他,假如他胆敢拒绝这门好婚事,就让他连同他那卑贱的摩尔母亲滚出埃拉城,像狗一样流落街头!
父子俩不欢而散。
这是个不好的开端。接下来伯索公爵收到了一连串沮丧的消息:他计划作儿媳的八岁寡妇遭遇他的另一位封臣的儿子劫持并胁迫结婚,事先竟然没有征得领主大人的同意;
其次,羊毛行会的一位负责人借助集市的幌子,秘密接见了来自佛罗伦萨的一名执政官和美第奇家族的银行家;
当然,还有件微不足道的事,昨夜刺绣作坊“魔鬼的小口袋”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最后一件事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这年头死点人根本不算什么,更何况送命的不过是卑贱的妓女而已。
伯索公爵唯一感兴趣的是狼吞掉妓女内脏那一段,他觉得很有意思。
但当他听到那条狼似乎是狼人时,像被雷电击中了,身体晃动了一下,脸部肌肉突然僵硬了。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皮,仿佛想确认它有没有脱落。
伯索公爵在客厅里枯坐了许久,冒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胡说八道!谁敢说自己看到了狼人,就把他的舌头割掉!”
早晨八点钟起,公众法庭里簇拥了不少看热闹的民众,他们一定听说了昨晚发生在“魔鬼的小口袋”里的谋杀案。
诗人杰罗尼莫夹杂在民众中,他素来对法官桑德罗和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没什么好感,这俩人一个愚蠢一个狠毒,胡乱判定的冤假案件数不胜数,如果死去的冤魂不散,埃拉城早就沦为鬼城了。
诗人旁边站着一位相貌堂堂的英俊青年,那是乔装打扮后的王子明澈,为了避免引起他人注意,他黑衣黑帽,摘除了身上所有显示身份的东西。
罗马人斯特凡诺也出现在审判厅门口,当他发现诗人杰罗尼莫也在时,立刻将自己隐藏在人堆里。
审判厅门前站着许多穿制服的卫兵,斧钺矛戈林立。
审判厅里气氛严肃,从狭窄窗洞里透进来的光线微乎其微,使得大厅因昏暗而愈发显得低沉。
厅里点着蜡烛,左右两厢的桌案前坐着些穿法袍的人,文书正有条不紊地翻阅案卷,录事坐在下首记录供词。
大厅上首的橡木雕花椅子里坐着法官桑德罗和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他们都板着脸,颇有几分威严感,这恰好掩盖了他们相貌的丑陋。
惨淡的烛光映照着这俩人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令人忍俊不禁:
法官的脸虚胖苍白,肥肉从腮帮子上沉甸甸地坠下来;审判官的脸则干瘦黝黑,就是用牙签也挑不出几丝肉。
这两个人互相憎恶,彼此十分鄙夷,此时又不得不坐在一起共事。
这会儿,刺绣作坊老板图利奥站在法庭中央,愤懑地提供证词:
“我开的又不是饭馆,那混蛋却溜进来吃光了我的烤肉。要知道这些肉可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我花了大价钱买的。当我质问他时,他竟破口大骂,然后恬不知耻地辩解。
“这种无赖我见多了,昨晚他还用老拳把车轮匠弗朗西斯科的鼻子打开了花。既然他有种吃光我的烤肉,就得狠狠让他放点血才行。
“于是,我吩咐我最能干的几个姑娘们把这混蛋带上楼,想好好伺候伺候他,让他把吃掉的全给我吐出来。当然,我也没忘记叫拳脚最厉害的两个保镖跟着,这年头没几个打手可不行。
“没过多久,我听见一声惨叫,我想上楼去看看,忽然从楼上传来一声狼嚎,还有砸破窗户的破裂声,紧接着姑娘们哭喊着连滚带爬地逃了下来。
“我二话不说跑上楼,就看到我的好人艾希雅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手里还紧握着一把带血的匕首!她的胸腔被咬开,内脏全没了!血像小溪一样顺着楼梯往下流淌,那场景实在惨不忍睹,胆儿小的保准当场吓死!
“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法官大人,我就不清楚了,你得问问我的其他三位姑娘和两个保镖,他们都是目击者。”
“死者手里的匕首是怎么回事儿?把那把匕首呈上来。”法官桑德罗饶有兴味地问道,他挪了挪挤在椅子里的肥硕的屁股,让自己尽量舒服些,受到重压的椅子立即发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
一把沾染了鲜血的匕首被呈上来,法官桑德罗装模作样地仔细观察着匕首,其实他什么也看不出来,除了匕首上凝固了的血。
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则目光凶恶地瞪着匕首,仿佛魔鬼附在刀刃上似的。
“请第二证人上前陈诉证词,解释一下这把匕首中包含的隐情。”法官桑德罗胖乎乎的脸上浮现出自己也不曾觉察到的满足,说句心里话,每天审理这么多案件,谁被杀谁被抢早已司空见惯,根本不值得他劳神费力,他岔开大腿,不紧不慢地说。
“大人,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半老徐娘但风韵犹存的女人上前一步,这是作坊女郎切斯卡,她一脸惊恐,肩膀上悬挂着刺目的黄色缎带,
“我拿我母亲的灵魂发誓,杀掉艾希雅的魔鬼是狼人!如果你当时恰好在场,你就明白我说的话半点不假!天啊!他毫不费力就用尖牙撕开了艾希雅的胸膛,他吃光了可怜的艾希雅的心肝,我的上帝啊,我这辈子都别想逃脱噩梦的纠缠!简直太可怕了!那是地狱里的恶魔!”她怔住了,惊惧使她说不出话来。
“这位证人,匕首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解释吗?”法官桑德罗不耐烦地提醒道。
“匕首,匕首,”深陷恐惧中的切斯卡努力回想着,“那恶棍口袋里没有一个子儿,他不仅耍了我们大伙儿,还咒骂艾希雅,艾希雅是个暴脾气,她威胁说要割断那恶魔的脖子,但又不肯动手,直到魔鬼扑向保镖加埃塔诺,艾希雅才毫不犹豫地刺了魔鬼一刀。因为加埃塔诺是她的儿子!
“你恐怕难以置信,接下来我们看到了什么——那人揪掉脸皮,露出一颗恐怖的狼脑袋,圣母玛利亚啊,噩梦!”
“你仔细回想一下,凶手被刺中了哪个部位?”法官桑德罗耐着性子问,其实这些话连他自己都觉得可以不问,但这么多人看着,程序还是要走的。
“肩膀。”证人说。
“不对,是肩膀偏下。”角落里传来反对的声音。
法官桑德罗和宗教审判官安德里安同时瞥了一眼大厅角落等候着的其他几位证人,说话的是一位矮个子的年轻女孩,眼睛又大又亮,看起来蛮机灵。
“那就请第三位证人上前说话吧!”法官桑德罗看到如此漂亮可爱的姑娘,眼前一亮,顿时来了精神,他挺直腰板,尽量使自己更具骑士的优雅。
年轻的作坊女郎阿丽贝克小心翼翼地走到大厅中央,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一双好看的眼睛瞅着法官桑德罗,眸子残留着抹不去的恐惧:
“法官大人,我可以肯定,匕首扎进了那怪物左肩膀以下的部位,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怪物当即被激怒了。他扑过去,像牛虻叮咬黄牛一样咬住了艾希雅的脖颈,好几股血喷射出来,我们都被吓傻了!
“怪物撕开了艾希雅的胸腔,女人解开胸搭也没他快,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吃光了艾希雅的心肝,上帝啊,太可怕了……”姑娘放声大哭,她浑身哆嗦着,没法再说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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