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清晨,一个人仰面朝天躺在泥泞的路边,他的黑脸膛上残留着几分讥讽,褐色的蜷发与污泥纠结在一起。
一条野狗围着他嗅来嗅去,最后翘起一条后腿,在他脑袋旁撒了一泡尿。
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溅起肮脏的泥水,泥点儿覆盖了死者半闭着的一只眼。
尸体旁陆陆续续围了不少人,聒噪的议论搅扰得死人也不得安宁。
“这倒霉蛋儿准是昨晚喝多了。”有人猜测道。
“帮着打听打听吧,看看这是谁家的,得让死者安息啊!”
“这混蛋死前一定和女巫交欢过,瞧瞧他那副纵欲的嘴脸就明白。”
“可怜的人,也不知为何会躺在这泥坑里。”
“依我看,埃拉城根本没什么恶狼,要不躺在这里的该是一堆啃光的骨头啦!”裁缝贝尼托发表了见解。
“放屁!难道你没听到白袍巫师的话吗?人皮的事总该听说了吧?埃拉城里保准藏着不知道多少条狼呢!
“说不定,你就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矮小的石匠开了个玩笑,此话一出,众人皆用惧怕的眼神望着裁缝贝尼托。
“看我不撕烂你这胡说八道的嘴!”裁缝贝尼托急了,扑上去与石匠扭打在一起。
一个高大肥胖的女人提着裙子踩着烂泥走过来,她的腿每重重地落地一次,浑身的肥肉也随之颤动几下。
几只鹅拍打着翅膀“嘎嘎”乱叫着,躲避她落下来的两只大脚,生怕被踢飞了。
“滚开,你们这帮狗娘养的,别挡道!”彪悍的女人骂骂咧咧地冲进人群。
她像拨拉小鸡一样将两个扭作一团的男人轻易分开,裁缝贝尼托一不留神差点坐到死人肚皮上。
“这不是屠夫路德吗?我的上帝!”胖女人看到死人后倒吸一口冷气,飞快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该死的!你们就不能帮帮忙,把他抬到干净点儿的地方去吗?你们这帮该下地狱的混蛋!”胖女人挥舞着双臂,指挥着男人们。
围观的男人们赶紧把尸体从污泥里抬出来,暂时安置到路沿上,一处稍微不那么泥泞的地方。
街角处,在一座石头房子的二楼窗户后面,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和明澈、夏青染密切地关注着街道上发生的一切。
原来,昨晚伯索公爵命人冒雨把一具男尸扔进臭名昭著的魔鬼坑,恰恰被明澈派去秘密关注公爵行动的人看到。那死去的黑脸膛男子,恰恰是被公爵杀死的披着人皮的狼。
当明澈亲眼目睹披着人皮的恶狼的真面目时,他完全震惊了。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老公爵费代里戈的话绝非危言耸听。
埃拉城的确处于难以想象的危险之中。
明澈不清楚城里究竟有多少披着人皮的狼,但哪怕只有一条,对人们的生命安全都将造成威胁。老好人旅馆中的恶狼就是活生生的案例。
何况,从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这已经是第三条披着人皮的狼了。
明澈下定决心,要亲自濯污扬清,还埃拉城一个朗朗乾坤。但遭到了盛千秋的坚决反对。
“初来乍到,贸然卷入一起恶性事件,显然是不明智的举动。何况,这件事似乎与领主暗含某种关联。”盛千秋的理由是正确的。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这不是您教我的吗?”明澈明白盛千秋担心什么,但他不为所动。
“我们本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盛千秋说。
“我未必能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但只要我活着,就有责任保护我爱的人。”明澈一心想着夏绿凝,斩钉截铁地说。
盛千秋听到这话,一愣。
“老公爵虽然殒命,但我与他之间的承诺还在,难道能言而无信吗?”明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转换了话题。
明澈铁了心要当英雄。无奈,盛千秋只能建议,事关重大,必须由克里斯托弗大主教牵头,毕竟他才是埃拉城说了算的大人物。
明澈有些犹豫。自从上次提鸟笼的肿眼泡男人钻进大主教府邸,明澈对大主教就有了戒备。
于是,明澈悄悄地找来夏青染。夏青染真正看到黑脸膛被揭开人皮,露出恶狼的原形时,还是吓了一大跳。
“必须把这件事汇报给大主教,相信我,他拯救埃拉城的决心不会比你差。”夏青染打消了明澈的顾虑。
于是,在克里斯托弗大主教与明澈、夏青染三人的秘密计划下,被伯索公爵丢弃的“黑脸膛”,被有意安放在城里人口密集的街区。
……
胖女人的出现也许是条线索,明澈仿佛抓住了黑暗中的一点微光。
克里斯托弗大主教认得满脸横肉的胖女人是铁匠铺的“母夜叉”弗安塔娜,她的女儿莫丽正是被披着人皮的狼啃掉面孔的受害者。
楼下的胖女人要走了,明澈冲下楼去追她,克里斯托弗大主教和夏青染留在原处继续监视楼下的动静。
屠宰场街是屠夫和皮匠们聚集的地方。每天有成百只牲畜被送到这里,一张张兽皮经过皮匠之手,被送到皮革作坊里。而新鲜的牛肉羊肉鸡鸭鹅肉,也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流向千家万户,尤其是有钱人的餐桌。
屠宰场的路不太好走,流淌的污水常常漫过脚面,肮脏的内脏碎屑皮毛夹杂其中,令路人不快,却很得野狗们的欢心。
穿过屠宰场,街巷变得狭窄了,路面干净了不少,路两旁店铺林立,各种各样的肉类摆满了各家铺面,叫卖声此起彼伏。
明澈一路跟随弗安塔娜来到一间破败的店铺前,弗安塔娜把木板门敲得咚咚响,屋里无人回应。
弗安塔娜似乎没什么耐性,她用力撞开单薄的破门,探头往里面望去,又失望地摇了摇头。
“请问这家主人在吗?”明澈不失时机地露面了。
“死啦!”弗安塔娜没好气地回答,发现问话者是位风度翩翩的年轻贵族,她的语气稍微客气了点,
“是找路德先生买牛肉的吧?一看就是吃得起牛肉的有钱人,跟我们这些吃动物下水的老百姓就是不一样!”
“路德先生他不在吗?”明澈顺着说。
“你没听见吗?路德死啦!像一头牲口死在烂泥里!”
“太不幸了!得赶紧通知路德先生的家人,躺在烂泥里怎么成!”明澈接着打探。
“没家人,没朋友,沉默寡言,独来独往,路德可不像群居动物。”弗安塔娜这话褒贬难辨。
“屋里没人?那你?”明澈迷惑了。
“碰碰运气!听说路德有个叫薇拉的情人,她不住这里。我只撞见那女人一次,是个骚货!”弗安塔娜话里泛着浓浓的醋意。
弗安塔娜离开了,明澈只身走进屋子里,眼前的场景不免令他失望。
这儿跟任何普通人家里没什么两样,虽然陈设简陋,依然充满烟火气息,绝不像恶狼的洞穴。
在明澈想象中,居所应该有野兽的痕迹,譬如骨头什么的,或者狼的尿骚味才对。
路德有同伙吗?明澈暗自想,他决定守候在屋里。但是他等到天黑,也没有任何人来敲门,看来,路德真的是独行侠。
刀剪街与屠宰场街相邻,顺着狭窄的街巷一路走来,就能看到“母夜叉”弗安塔娜的铁匠铺。
每当夜幕降临,远远就能望见一座红彤彤的矮房子,一个高大肥胖的女人在火光里起伏,她硕大的胸像装满水的袋子,沉甸甸地晃动着。
弗安塔娜熟练地抡起大锤,大锤准确地落在铁砧上,发出一声巨响。
旁边操着小锤配合的是弗安塔娜的小儿子,每隔一小段时间,男孩就用钳子把铁器放进水盆里淬火,以此增加铁的硬度;
try{ggauto();} catch(ex){}
接着他在火炉上煅烧铁器,继而又是“叮叮当当”一阵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