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说来到这里,本意就是让胡惟庸给他指条路。
他也明白,皇帝当初杖责他,就是冲着打死他去的。
如果他活过来,回到锦衣卫。
他该以什么面目面对昔日的同僚不说,就是皇帝这边,希不希望他回去?
没有人比凌说更明白皇帝的凉薄。
他对于亲密的人是极好,可对于其他人,朱元璋有着不同于别人的狠厉。
凌说在家里想了好几天,才冒险在宵禁的时刻进入胡惟庸的府邸,求的就是一个指点前程。
锦衣卫的这些官员,若是论勾心斗角,比起胡惟庸他们这些老狐狸,道行可是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胡相,我就是希望您给我指条明路……”
凌说将姿态放得很低,再无当初身为锦衣卫的颐指气使,他的谦恭,同样带给胡惟庸极大的快感。
凌说将应天府藏在官员府中的锦衣卫暗哨名单交给胡惟庸,代表他已经交了投名状。
胡惟庸自然不会吝啬给他指点一条明路。
“凌大人,老实说,您虽然是锦衣卫的老人,也处置过不少官员!
可是您的悟性,就不如毛骧!
你和他的争论,陛下生气的地方,不在于你们谁对谁错,而是锦衣卫本身,就不应该有自己的立场……”
和张异一般,胡惟庸想看透皇帝的心思不难,在他指点之下,凌说才恍然大悟,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皇帝责罚,而毛骧却没事。
他羞愧欲绝,抱拳道:
“原来是我自己取死有道,若不是胡相指点,我还不知道我错在哪?”
胡惟庸见他接受,满意点头,他抿一口茶,继续说:
“所以,既然知道陛下的痛处,就要对症下药!
陛下这个人,虽然心性凉薄,但对你其实还是不错的!
洪武三年的那场刺杀,你没有被牵联进去,已经是陛下念旧情!
而这次选择用杖责,虽然也有打死你的意思,可如果陛下真想杀人,拉你出去赐死就是。
别看同样是动了杀心,但这两种态度,其实有微妙的不同。
如果是后者,你自然已经死了!
可前者的话,是陛下留着一线生机,把你的命交给老天爷!
如今你活下来了,就等于你半只脚从鬼门关抽回来。
可是要是做的不好,陛下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你。”
凌说对胡惟庸的分析心服口服。
“胡相,请给我指条明路,若是我能苟活下来,以后风里雨里,我都跟着胡相干了……”
他也明白开弓没有回头箭,从将名单交给胡惟庸开始,若是此事曝光,他就是满门抄斩的命。
胡惟庸从凌说身上再次确认了他的诚意。
才施施然说道:
“其实很简单,就是凌大人将姿态放低一些……”
“就这?”
凌说还以为胡惟庸说的是什么妙计,结果却是如此简单。
胡惟庸似笑非笑:
“凌大人看着简单,但做起来可是很难!
本相让你放低姿态,不是对陛下放低,而是对毛骧……”
凌说脸色登时黑下来,他可以对朱元璋卑躬屈膝,却唯独不愿意给毛骧屈服。
毛骧是什么东西?
他和高见贤执掌检校的时候,那家伙还只是个小人物……
这小子不过是趁着朱元璋将检校改成锦衣卫的关口,趁他们去忙锦衣卫的事,趁机讨好皇帝罢了。
胡惟庸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凌说。
凌说冷静下来之后,却恭敬地等着胡惟庸的解释。
“陛下既然还有那么一丝念旧,你就要明白陛下的诉求!
锦衣卫内乱,是他决不允许发生的事情,所以你病好之后,去皇宫跪多久都没用。
去毛骧那里跪下,服软,用你的行动告诉陛下,你不准备成为锦衣卫内部的祸乱之源,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锦衣卫的部分权柄,本相也建议你让出去……”
胡惟庸敦敦教导:
“你别觉得委屈,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关键的!
且你去认错,毛骧的压力会比你更大……”
凌说闻言,恍然大悟,他激动之下,差点跪下。
只是因为身上的伤口,他疼得倒吸一口气。
胡惟庸摆摆手,道:
“都是自己人,凌大人不必如此!”
毛骧看了看外边的天色,以及隐约传来的打更声。
他才醒悟过来,自己在这里待的太久了。
“胡相,改日有机会再听您教诲,我回去马上按照您的指点,去给毛骧请罪……”
胡惟庸微笑点头,在凌说要走的时候说了一句:
“你等等!”
他说完,就当着凌说的面,在书房的暑假后边,打开一个暗格!
胡惟庸将暗格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凌说的手上:
“你身子骨弱,虽然恢复了,但少不得要买点东西补补,而且本相知道你夫人为了给你治病,已经耗尽家财!
她也不容易,平日里你得罪人,她给你一起担着!
没道理不让她过点好日子。”
凌说呆呆地看着手上的金子,上边传来的重量,怕不是有十几两。
十几两金子,放在黑市,少说也能兑换一百多两银子。
以胡惟庸的俸禄,虽然朱元璋提过一次俸禄。
但这些银子对于胡惟庸来说,也绝对不是小数目。
除非,这位宰相大人,另有来钱的来路。
当着一个锦衣卫的面,胡惟庸公然将自己贪腐过来的钱,用来贿赂自己。
凌说只觉得百感交集。
他脸色青红交加,犹豫了一会之后,果断将银子收起来。
那一瞬间,他眼中还有一丝狠厉之色。
想起自
己明明位高权重,到头来一场重病,却连看病的钱都花不起,他就忍不住怒从心起。
朱元璋无法给他的东西,他终归还是在别人这里得到了。
“大恩不言谢,胡相对我的好,我记在心里!
胡相,咱们以后再联系!”
凌说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聊了一夜,胡惟庸只觉得一阵疲乏。
只是肉身的疲乏,却掩饰不了精神上兴奋。
他的投资是正确的,锦衣卫,他最为头疼的锦衣卫,却因为自己的投资,变成了自己的助力。
“大事可成啊!”
胡惟庸的脸上,满是疯狂的笑意。
……
“凌说负荆请罪?”
周通去给报社交接情报的时候,将这个消息告诉张异。
“他没事呀,那是真命大……”
张异很久没有关注过凌说的消息,或者说,他和别人一样,也早就认为凌说必死。
可他也不得不感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说命不该绝的,肯定是命不该绝。
按照周通的说法,凌说病情才刚有好转,就光这身子,在冰天雪地中去往镇抚司衙门,亲自给毛骧请罪。
他的行为,一时间引起轰动。
周通在那边感慨,张异笑了:
“这位凌大人,似乎开窍了!
他这做派,不是做给毛骧看的,而是做给宫里那位看!
所以,现在他怎么样了?”
“毛大人能怎么样,人家姿态都放得这么低了,自然是要表面上原谅他!
凌说这次为了保命,也是舍得!
咱们锦衣卫您也知道,大家伙分的权力就那些!
其中最为重要的权柄,就是抓捕百官,彻查贪腐。
以前这一块就是凌说管的,虽然毛大人上了位,可他依然管着这一块。
大人有心收回他的权柄,奈何他的反抗,才导致二人的矛盾。
而这一次,他主动放弃了这部分的权力,大人反而不好意思。
或者说,大人也怕陛下认为他专断,所以给他留了一些!
但就算如此,他也让给毛大人很大的好处,才换取毛大人的原谅!
而陛下那边……
据说他入宫跪了一个时辰,陛下还是念旧情,恢复了他的职位!”
“聪明人,这是得了高人指点?”
张异认识凌说也有小十年了,虽然并不了解这位锦衣卫同知,可也知道此人绝不是什么政治情商高的人。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不像……”
“也许,是真的开窍了吧!”
这件事不过是张异生活中的小插曲,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现在唯一要做好的事,就是完成国祭。
这一天,也很快到来。
初一,
大明的礼部和一众官员,开始忙碌起来。
张异早早来到朝天宫,沐浴更衣。
他看着熟悉的地方,装点起熟悉的高台。
邓仲修就站在他身边,说:
“师弟,说起来朝天宫举办国祭的传统,还是当初你让皇帝祭奠英烈……
现在想想,都多少年了……”
张异回头,当年十六岁的邓仲修,如今也留起胡须。
二十多岁的人,却已经有了一些道骨仙风的模样。
“是呀,都八九年过去了……”
张异眼中也出现缅怀之色,当年就是在这座高台,老张为英烈招魂,祭奠。
当时的老张,虽然被拿了天师位,但因为药王太上的关系,也算是意气风发之时。
而现在,身为天师之子,他也要接过老张的棒子,为大明举行国祭。
吉时将至。
朝天宫里,人逐渐多了起来。
除了礼部的官员,开始有其他官员开始到场。
皇帝和朝廷中的高官,尚未出现。
只是负责维持秩序的周通告诉张异,此时他们已经在前来的路上。
张异和邓仲修,早早站在朝天宫门口等候,不多时,皇帝的车辇,缓缓行来。
“恭迎陛下!”
张异等人,跪下,朝着皇帝行礼。
朱元璋带着太子朱标,从车辇上下来。
“张爱卿,跟着朕……”
朱元璋走过张异身边,开口道。
张异起身,跟在朱元璋身后。
那些官员看着他,眼神复杂。
朱元璋无时无刻不用行动向别人证明,张异圣眷正隆。
而且聪明人也反应过来,自从老朱公布张异的功绩之后,他们才明白过来。
过去朱元璋对张正常的宠幸,很有可能来自于张异。
“无从下手呀!”
百官和皇帝有一段距离。
汪广洋和胡惟庸自然走在官员的前列。
胡惟庸听着汪广洋的感慨,笑道:
“汪相,此子大势已成,可捧不可压!”
汪广洋闻言,斜眼看他:
“所以这就是你不反对皇帝关于封他为国师的建议?”
胡惟庸点头,就在这场国祭之前,朱元璋给他们说过关于张异封赏的事。
一个国公之位,和一个国师的虚名。
老朱选择了后者。
不过这件事,引发了许多人的反对,最为激烈的,自然是汪广洋。
本来他以为胡惟庸会和自己站在一起,但胡惟庸却主动同意了朱元璋的做法。
这让本来同气连枝的文官们,措手不及。
皇帝也顺水推舟,将这件事给定下来。
“让皇帝封他为国师,总好过陛下封他国公之位强!
他的功劳,无论是军功,还是社稷之功,拿个国公绰绰有余,您说是吧,汪相?”
汪
try{ggauto();} catch(ex){}
广洋微微愣住,旋即一想也是如此。
张异的功劳,实在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