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夏,
关河旁边有一棵枝叶茂密的树矗立着。
树下阴凉处,
公子朝让自己的侍从将成车的竹简搬下来,然后打开《诗》中的某篇,开始念诵。
何博仍旧趴在水里,清澈的河水和某人清澈的愚蠢,相互呼应。
他问公子朝,“为什么先读《诗》?”
公子朝理直气壮,“《诗》简单。”
一首诗也就那么几句,而理解其中含义,对公子朝来说也较为简单。
毕竟后世距离春秋战国太远了,读起这个时代的典籍,难免觉得诘屈聱牙。
但何博道,“《诗》哪里简单了?”
“不读《诗》,无以言呐!”
《诗》,是西周时便编纂而成的典籍,后经过孔仲尼的删减重修,以为三百篇。
而在春秋战国之时,《诗》的存在感,简直无处不在。
因为要合乎周礼,
又因为诸夏之间多为姻亲,偏偏又多有政治纠葛,
所以使者往来间,言辞不能太过激烈,也无法太过直白,于是常常对颂《诗》中的篇章,来表明自己的心意,或是亲近,或是疏离。
在这个时代,如果想要做个合格的使者,不读《诗》,不懂《诗》,是绝对不行的。
公子朝“哦”了一下,说道,“我以前的老师,没有跟我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你的老师不尽心。”
“但我觉得他挺好啊,从来不要求我做什么。”
何博抬头看他,“父母为子女尽心,喜欢聘用严格的老师,为什么你的是这样?”
公子朝于是解释,“我的生母很早就去世了,父亲迎娶继母不久,又去齐国做了质子,所以我是由继母扶养长大的。”
何博扒拉了一下水,“你母亲如今多大?有满三十吗?”
“没有,她年轻貌美。”
赵怀在赵氏之中,是颇有地位的,但他的继室,并没有显赫的家族,嫁给赵怀的时候还十分年少。
继夫人只比公子朝大了十岁,但因为赵怀随后去了齐国,年纪轻轻的,又做了几年实际上的“寡妇”。
何博听了,觉得自己有点明白,为什么公子朝会这么清澈愚蠢了。
他心里为公子朝叹息了一声,然后道:“我学的东西也不是很多,只能尽量和你说一些事迹和道理。”
“你先将《诗》背下吧。”
何博向西门豹学了许久,以他的学习能力,《诗三百》早已背完,西门豹也为其解释了,每首诗的背景、含义,为何孔子当年删减了其他篇章,却将着三百首保留。
除此之外,还有《礼》、《春秋》、《左传》等,儒门弟子的必修典籍。
再加上后世各种信息,何博要想伪装成一位学识渊博的人,是十分简单的。
但何博也知道,
聪明人到哪里都是聪明人,
特别是马上就要到来的“百家争鸣”时代。
诸子百家和自己的差距,也只是差了那两千多年的经验罢了。
何博只是有后发优势,又怎么好因此真的认为,自己“智慧无双”了呢?
他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不过,
让他指点一下在继母有意无意的溺爱放纵下,一事无成且娇横的公子朝,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涅城那边在热火朝天的扩修,涅城的主人“涅公”赵朝,却每天都要去关河边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河流念诵各种典籍——
为了不让太多人来骚扰,
何博特意让自己只能被公子朝,以及他当初带着的侍从看见。
涅城的乡民们因此深感公子朝的“好学”,纷纷赞扬其“为了不被修城的动静干扰,特意跑到河边读书”的高雅做派。
原本,公子朝在初时的激情过去后又起了些怠惰的心思,但听到乡民们对自己朴素的赞扬后,又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我在中牟的时候,并没有人这样称赞过我。”
公子朝就着此事,坐在关河边的大石头上,一边用清凉的河水冲脚,一边对何博说道。
他刚刚背了几首诗,吃了两块肉干,又趴在树阴下睡了一会,此时已经累了。
于是他自己宣布,现在应该休息了!
“我的老师,还有我的母亲,都只让我想学就学,夸赞我活泼可爱。”
“父亲从齐国回来后,初时还会考校我,后面便不再提此事,说话也和我母亲一样了。”
公子朝摆动了一下腿,在河面上踩出一个大大的水花。
何博对他说,“我还以为,你会因为乡民是山野鄙人,所以讨厌他们的话呢!”
公子朝尴尬起来,想起自己之前在神龟面前的得意做派,“既然他们真心夸赞我,我又怎么能嫌弃呢?”
然后,他又有了新计划,“他们今天夸了我,以后等我学到了智慧,就将其传授给他们,让他们也能被其他城邑的人夸赞,这样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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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博说,“你这是要学孔子有教无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