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二侧过头大声喊叫:“如果马背后作了记号,就不用拉回来了。”
朱全听得一愣,叔叔的话什么意思?他已奔入正慌乱而逃的十二匹马附近了,那高头大黄色东洋大马,看上去并未有什么记号!然而朱全不笑了。
他在马匹附近溜了几次,才叹息的又走回去。
他发现叔叔与阿姨仍抱在一起呐。
珍珠阿姨还托住叔叔的下巴,不时的踮起脚来吻上一下,苏东二的双目也微微闭上了。
站了一阵子,朱全未开口,他以为叔叔与阿姨的这样互爱,正表现出天地的生机,人们的生趣,人间的祥和嘛!如果打扰了他们,实在太过煞风景而不应该了。
朱全早巳懂事了,直到珍珠阿姨发现朱全站在那里,她才笑着分开来。
“马全有记号?”
“是呀!脖子上有记号,一看便知不能要了。”
苏东二笑了。
他太明白朱全的意思了,朱全是要他仍与珍珠合骑一匹马了,如果再有一匹马,他便不能与珍珠抱紧了坐在马背上了。
这个孩子太懂事了,他真的长大了。
只不过苏东二虽然知道朱全心意,但他心中想笑,因为没有人会在马的脖子上做记号。
做记号或标志也只有两个地方,那便是马鞍或在马屁股上方两侧。
苏东二指着欲去还留的马群,对朱全道:“去,拉回一匹来。”
朱全听了吃—惊,忍不住地道:“叔叔,都有记号了,你还是同阿姨骑一匹吧!”
他这话也令珍珠笑了。
他这话苏东二不笑,他指着林子,又道:“快去,拉回一匹过来。”
朱全抹头便走,心中在想,叔叔好厉害呀!捉回一匹马太容易了,朱全很快的拉回一匹健马,苏东二只一看便淡淡的笑了。
苏东二不提朱全为什么说谎,他只对朱全道:“阿全,你骑这一匹马,原来的一骑由我骑!”
朱全一时间还真不了解为什么叔叔叫他骑东洋人的这匹高头大马,其实他应该知道的,因为原来的一对野马是一双,当然应该由他骑去了。
山道上,原是两骑而今变三骑,光景看起来反倒是平淡多了,只不过这一天他们也走了百里的山道。
苏东二原是打算赶往永吉的,但他改变行程了,因为当他听到姓王的乃是驻守永吉的大都总铁木雄大侍卫时候,便知道永吉不能再去了,他是不会自投罗网的。
过了一条小江,苏东二拨马往南,他决定仍然走山道,至少山道比之干坦大道稍有安全感,他是不能令珍珠稍有危难的。
苏东二如今在心中有着可为珍珠而死的的信念,如果有什么人伤害了他的珍珠,他是会为珍珠而拼命的。
就快过“八道江”了,这地方有码头临山边,沿着山道往南行,一边是悬崖,另一边就是不算大宽的江面。
江岸走了三十里,前面是个大转弯,十几株老松树下一座野店,天黑了,一双老夫妇就住在这里,此刻,那老太婆正在把门外本桌面上的筷筒与一个盘子取在手上,老头儿刚把一捆劈柴抱在手上要往屋中走。就听那老太婆,道:”老屠,来了。”
老人指头看山道,他笑了。
“轰”的一声放下干柴,老人对女人道:“我的葛姑娘,快进去准备呀!”
她不是姑娘呀!只看她的大半个头已发白了,又是满面的鱼尾纹,她应是一位老妈妈才正确。
然而,当她听了老者的叫声传来,吃吃愉快的笑笑,道:“老葛呀!咱们这是尿盆洗手多年呀,如今”
老者不回应,他迎上去了。
老者当然是迎上苏东二三人去了。
“嗬,一路上辛苦了,你们瞧,日落西边山下一大截,野狼成群下山来,今夜就在咱们这儿住一宿了”
他叫着似唱歌,手指南北又说起来:“南边不着镇,北边是江水,下马吧!野店不够宽,睡人还是蛮够的!”
苏东二下马来,他把马缰绳抛在老者手上,道:“喂大豆,有吗?”
“有,大豆高梁咱们这儿出产的多,一年收成吃三年,谁不知道哇!”
苏东二不去理会老者,他走到珍珠马前,伸手平举,那珍珠身子稍歪便倒下去了。
珍珠当然是倒向苏东二的怀中,她还吃吃一笑,道:“我累了。”
苏东二放下珍珠的时候,还在珍珠面上吻了一下,道:“累了咱们住这家野店吧!”
他把珍珠扶着走,看得老者三梭眼直打闪。
朱全跳下马来,他跟着苏东二走进这家野店,抬头看去,乃是两暗一明三大间草屋,那个灶房便在二门的左边支着两口铁锅,有个老婆婆正在煮水呐。
老婆婆还歪着脖子斜着身,对进来的苏东二三人,笑道;“坐。坐,老婆子正为三位烧水呐!”
珍珠的双目一亮,她依着苏东二,道:“东二哥,我好怕!”
“怕?”
“是呀,这个地方阴森森的!”
苏东二一笑,安慰地道:“山中野店俱是这般光景,咱们只住—宿,又非长住下来,别怕,别怕!”
朱全已把包袱往木桌上放下来,他很世故的往四下里观看,这也是平日苏东二教他的江湖行应有的事情。
苏东二三人刚坐定,只见姓屠的老者双手托个盘子走过来,还真是一壶好茶。
老者为三人各斟上一碗茶,笑道:“三位,我这儿住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苏东二道:“说!”
老人笑笑道:“是这样的,我这规矩来自关内,可不是关外的规矩!”
苏东二开口两个字:“请说!”
老者道:“你可别嫌我罗嗦!”
“我听得出来,你是关内中原人。”
“好耳力,咱正是来自黄河岸!”
“什么样的关内规矩被你带来关外呀?”
老者道:“酒菜没有,只有一碗馊子面,这碗馊子面我不要钱!”
“送咱们白吃?”
“有道是住店不住店,先吃一碗馊子面。你说是住店钱也好,一碗面钱也罢,全部只收一铜钱。”
笑笑,苏东二道;“进得店来,咱们自然听你的,你说怎样就怎样!”
老者吃吃一笑,道:“你大概是太行山人氏吧!可有一段路好走的了。”
苏东二道:“再夸你老一句,好听力!”
老人吃吃笑了。
就在这时候,只见灶门口的老太婆把一个个木盆端放在桌面上,她在老头举着的油灯照射下,立刻用力的夺过油灯就往二门走。
“可惜,可惜。”
老头儿跟上去大叫:“葛姑娘,你疯了吗?”
老女人把油灯送到二门外,她再由灶房取了一根蜡烛走出来。
老太婆口中仍然叫“可惜”不已。
这光景看在珍珠眼里并不以为意。
但这情形看到苏东二的眼里便提高警觉了。
只见老太太又燃了蜡烛放在珍珠面前,她也不管老头在她身后用力扯她的衣襟,却直不楞的对着珍珠看不巳,还笑道:“姑娘呀!你不是人”
她此言一出,珍珠一怔。
朱全就要拍桌子了,苏东二叱道:“你怎可骂人”
老太太吃的一笑,道:“不是啦!我还未说完呐!”
她伸手摸摸珍珠的背,接道“我是说你不是人,而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呀?你太美了,叫人不忍也不敢在你身上点那么一点,重了,怕伤害到你呀!”
珍珠笑笑,道:“没有人会伤害我呀难道是你们一双老人吗?”
她仔细的看看葛老太,又是紧了一下眉头,道:“我有个姑姥姥,她同我的年纪差不多,可是她对我好的很,她也最疼我了。”
者太太笑笑,道:“我也很疼你呀!嘻”忽的一个大倒退,老太太被那老者抱到后门口,他二人就在灶房吵起来了。
虽然是吵,可也忙不停的在做吃的。
那老太婆低声道:“我不答应,你休想。”
“她是什么样人,会留在你身边?做梦!”
“我老婆子有手段。”
“咱们最厉害的一手便是这盏油灯,而你”老太太忙过去,她用竹筷拨灯蕊,低声道:“不能害了她,快把那话儿弄掉。”
果然,灯蕊中有东西,一粒玉米大小的红丸被她挑落出来——那正是一粒致人于死的毒丸,当然毒丸被火烧开来,便有一股烟飘出来,闻者必死。
只因为珍珠太美了,老太太欲留下她,收为自己的姑娘,她说有办法就必有手段。
老头子也相信葛姑娘有手段,因为——因为他们这一双老夫妻乃是有名之人,当然在这儿他们不出名。
他们逃出关外,在这长白山南边山谷口开野店,那只是一种掩护,如果提到“河涧阎罗”屠天云与“老超渡”葛姑娘,那就是这两位。
只因为二人在关内江湖上用他们手段坑死不少道上的人物,遂引起几处人的追杀,来到关外,也算是走上“富途末路”了,为何不说穷途末路?很简单,关外地方大,躲人的地方太多了,更何况这二人在关内造了不少孽,当然也弄了不少银子,开野店嘛!也只能说一种掩护。
面是大碗的,住店不用钱,拌面的馊子乃是韭菜炒蛋连咸汤,至于别的什么小菜,全没有当然,他们在关内道上的身分,如果不是躲仇家,他们又怎么会侍候人?人侍候他二人还差不多,那也得看他二人的高兴。
“老超渡”葛姑娘最是高兴叫她姑娘,虽然她今年过四十九岁的关口,她仍然喜欢听“河涧阎罗”屠天云叫她一声姑娘这也是通病,人嘛!谁不怕人称她老呀!尤其是女人更是怕叫她老。
屠天云呼叫葛姑娘已三十年,他早已习惯了。
但听的人可就不自在,灰发苍苍还姑娘,差一点令人喷饭。
“葛姑娘呀!你站在这儿干什么?”
“我看呀!老屠!”
她这么一声老屠,苏东二双目一厉,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被杀在黑虎沟的李一中。
这件事已有五年之久,那时候他才刚为霍先生办事第一桩事便是找李一中,苏东二并不知道霍先生为什么叫他去落雁山找李一中,但当他找去的时候,李一中已快断气。
李一中当时全身泛青色,还发着亮光,那正是中了毒的现象。
苏东二没这方面经验,他还是把李一中背到霍先生那里,真不幸,李一中凭着一口气不散,他要死在霍先生面前才闭眼。
他对霍先生一瞪眼,霍先生生生掐住李一中的人中不松手,口中厉吼:“是谁?”
好像是硬生生把李一中又自鬼门关拖回来似的,就听得李一中吐出一个字便死了。
李一中口中的字是个“屠”字。
此刻,这葛姑娘也叫了老者一声“老屠”苏东二立刻便想到丁当年李一中口中的“屠”!当年苏东二没问霍先生“屠”字是什么意思,所以他至今放在心上未说出来。
苏东二的动作已被屠天云看在眼里,老头儿心中在冷笑,他也思忖:“且等一等看老夫如何手段收拾你了。”
他转身拎着葛姑娘便到了灶房。
这时候苏东二示意珍珠与朱全二人休得吃出声音来,他双目微闭的半低头。
苏东二运起内功在右耳,那功夫一旦使出来,五丈内地上掉根针也听得到。
朱全便知道叔叔的这一招,他直往二门瞧。
苏东二听着自灶房传来的细碎声音,他的面色在慢慢的变了。
他听到了什么?嗨,灶房中有人在争论着什么了。
“去去去,那个姑娘我收好!”“怎么收?”
“我怎么收留你会不清楚呀!我稍使手段,叫她马上忘了过去一切,我再使手段,叫她一切听我的。”
“哼,你最后把她像你曾收过的小玉、翠梅,美兰几个一样,把她们卖给过路客呀!”
就听葛姑娘低笑,道:“这个姑娘比她们几个强多了,我至少与她同床过完这一年!”
“你胡说,你同她抱着睡,这个冬天我怎么办?”
“你有酒呀!喝些酒再睡觉!”
“秋天冷要抱着你睡觉!”
“今天有她没有你嗨嗨!老屠呀!你抱着我睡觉三十年,不腻呀!”
“没你我睡不着觉,老超渡。”
“小声点,别叫人听了去少叫我的浑名。”
屠天云与葛红的话,一字不少的全部入了苏东二的耳朵眼里去。
苏东二再也想不到,会在这儿遇上这两人。
他正在思忖着如何应付眼前呐,又听得二门传来了屠天云的声音。
“老超渡呀!刚才我发现那个大小子的面色不太对劲,这小于有问题!”
“我才不去管那两个小子呐!”
“喂!老超渡,我是担心那小子会看出我们来呀!”
“简单啦!拿刀把他们杀了不就结了?”
“出刀?”
“只要你喜欢,有什么不可以?”
“出刀不如用毒,省事呀!”
“抽冷子捅一刀,那比用毒快多了!”
“哎,老超渡”
“你怎么每次杀人前就不停的叫我浑名,我看你是紧张过度了。”
屠天云道:“唉!多年的老病了!”
苏东二冷笑着,道:“果然是他们,被我撞上了,哼!还在谋咱们三人呐!”
珍珠道:“东二哥,你打算怎么办?”
她回头看看二门,又道:“我一进门就知道不对劲,果然要出事了!”
朱全笑道:“叔叔阿姨,一切由我来挡。你们二位安心啦!”
他说完不久,一碗面也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