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个破落户宋氏!”
李氏族长李火盛见自家子弟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立时勃然变色。
“官窑资格都保不住了,还敢如此蛮横,竟将我李家人打成这样!”
李火盛五十多岁,浓眉虎目,满脸火红之色的络腮胡,一看就是个暴脾气。
“怀巨,为何动手打人?”
宋千里脸色一变,急忙上前将宋小小拉到身后。
“这人出言轻佻,我就给了他一点教训。”
宋小小撅起嘴重重哼了一声。
“值祭典之日,李家子弟如此无礼,真是目无窑神!”
宋千里听了宋小小之言,怒容满面,周围宋氏族人也随之愤慨。
宋小小年岁尚小,辈分却不低,比那李家子弟还长一辈,宋氏之人如何不气?
“打人还有理?今日不给个交代,别怪我不留情面!”
李火盛大袖一挥,庙宇广场之上,竟凭空刮起一阵狂风,呼啸着冲宋氏族人袭来。
宋氏族人顿时胸中气闷,几欲窒息,纷纷站立不住。
“风火仙师!”
四周百姓们骇然失声。
李氏之人见族长施展仙家手段,如此威风,皆面露得意之色,气势更盛。
宋氏族人面对此等威压,个个狼狈不堪。
“快给我赔罪,否则今日绝不会善罢甘休!”
李火盛怒目大喝,咄咄逼人。
“李家人目无尊长在先,我宋氏为何道歉!”
宋千里背靠庙中石柱,勉强撑起身子。
族中女眷遭对方小辈调戏,竟反而要当着睽睽众目,向对方赔礼道歉?
两族恩怨已久,今日即便忍辱折节,等丢了官窑之位,李家也决不会轻易放过宋氏。
又怎可卑躬屈膝,徒惹世人耻笑?
“瓷烧不好可以再烧,脊梁断了可就真的断了!”
宋千里咬牙直起胸膛,转头对族人说道。
他身材矮胖,长相平凡无奇,年逾四十,头发早已斑白,乍看之下,竟似年近六旬之人。
但此刻身影却仿佛一座山岳,屹立风雨之中。
宋氏上百族人听了此话,皆紧咬牙关,挺起脊梁,无一人屈服。
宋小小见族人因自己而被压迫,脸上不忍,双眸通红,几欲落泪。她嘴唇张了张,打算委屈自己向李家赔罪。
忽然。
庙中传来督窑官的清朗喝声:
“今日窑神之忌,岂容放肆!烧瓷之道,需沉心静气。尔等这般帮派草莽之风,以后都别烧瓷了,全滚出汝镇罢!”
李宋二族脸色大变,连忙告罪不敢造次,纷纷低头退后。
宋千里暗叹口气,庆幸终于等到督窑官出面。
这督窑官看上去而立之龄,面容清俊,鬓角微霜,相貌不显威严,但一开口即震慑四方。
他环顾四周,见冲突暂息,队列重新整肃,便微微点头,继续主持祭典。
他面朝窑神之像,宣读祭文:
“昔我祖师,德配天地,察风火之妙,究窑炉之理,遂使炉火纯青......”
宋、李、梁、司马四大烧窑家族,或敬香火,或奉瓜果,献三牲五谷六畜。
族长分列四行,各自族人站在身后,众人皆合十祷告,祈愿之声,飘向天穹,连如墨的乌云也被惊散了些。
“你们看见三叔了吗?”
宋千里忽而一扫众人,皱眉低声问道。
宋氏族人皆摇了摇头。
“窑神节这么大的事,三叔人呢......”
宋千里眉头更深,小声嘀咕一句。
窑神祭典之后,是杂技百戏,民俗表演,吐火吞刀,舞龙戏狮。
还有汝镇传统的“瓷舞”,宋氏舞者着青衣,李氏着红衣,梁氏着白衣,司马氏着彩衣,四家舞者手持瓷盘瓷碗,随乐起舞,无数瓷器在手中翻飞,却不落地。
小镇百姓纷纷叫好。
天意清寒,细雨霏霏,打湿衣服头发,人们却浑然不觉,没有一人撑伞,皆沉浸节日庙会之乐。
此时。
宋小小见所有人目光皆在聚于百戏,悄然挪步至宋氏斗瓷放置之处。
只见瓷盒为一鼾声如雷的少年所抱,他十六七岁,睡在椅上,身形懒散,发乱如蓬,下巴青须稀疏,长得倒不难看,只是太过邋遢。
宋小小蹑手蹑足走近,试图从少年手中将瓷盒抽出,却不料他睡得死,抱得也死。
少女费了半晌工夫,也没抽出。
“小小姑姑?”
宋小小“啊”了一声,被吓了一跳,少女忙定了定神,眸光扑闪,正欲想法子从少年手中骗来瓷盒。
少年却揉了揉眼,“小小姑姑你有事吗?你若无事不如帮我拿着斗瓷。”
“好呀!”
宋小小闻言一喜,连忙抢过斗瓷之盒。
“有劳姑姑了。”
少年又打了个哈欠,仿佛还未睡醒,歪歪斜斜走到庙中一角,继续躺下大睡。
宋小小舒了口气,轻手轻脚打开宋氏装有斗瓷的瓷盒,将瓷器偷偷取出。
再将那一瓣天青瓷片,放入盒中......
已是正午。
这一场昨日烟雨,下到此刻,仍未止歇,也不知要下到何时。
督窑官走到广场高台,扬声道:“今岁重整汝镇官窑,去劣存优。四窑之中,去其一也,由本次斗瓷决出优胜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