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一听就急了:“瞎说,你可是大小姐,她做错了,你就该拿出点架势来。她敢不听,你就告诉我。现在搞的外人都在议论,这成什么样子!还有,她向你借钱,买点首饰衣服做本金,你心软面善,肯定也帮过她。要是被她骗了,我可是没钱,看你明天怎么过节日?”迎春没吭声,就低头不语。邢夫人一看她这样,冷笑一声:“你可是大老爷跟前的人养的,探春是二老爷跟前的人养的,你们出身一样,你娘比赵姨娘强多了,你也应该比探春强才对。怎么你反而不如她呢?我无儿无女,倒也清静,没人笑话我。”这时候有人来说:“琏二奶奶来了。”邢夫人冷笑了两声,让人出去告诉她:“她自己养病去吧,我这里不用她伺候。”紧接着,又有小丫头跑来说:“老太太醒了。”邢夫人这才起身往前面去。
迎春把邢夫人送到院久才回屋,绣橘就开启了话匣子:“你看,我之前跟姑娘说那个镶金珠的凤钗不见了,结果姑娘理都不理。我就猜啊,肯定是老奶奶拿去当了,换俩钱花花。姑娘不信,非说司棋保管着,让问问她。司棋虽然病着,但心里亮堂着呢,她说:‘我压根没收,还搁书架的匣子里,等着八月十五戴呢。’姑娘,咱们得找人去问问老奶奶啊。”
迎春无奈地说:“哎,问啥啊?那凤钗肯定是老奶奶拿去摘下来卖钱了。我本以为她偷偷拿出去,过会儿悄悄放回原处,谁想到她给忘了。今天又闹出这档子事,问她也没用。”绣橘却不同意:“哪是忘啊,分明是摸透了姑娘的性子才敢这么做。我现在有个主意,咱们去找二奶奶,把这事告诉她。她要么派人去要,要么直接掏几吊钱把凤钗赎回来,怎么样?”
迎春连忙摇头:“得了得了,省点心吧。就算凤钗没了,也别再闹腾了。”绣橘却来了劲:“姑娘,你怎么这么好说话?都这么省事,将来连你都能让人骗走。我这就去。”说完,她转身就走。迎春没辙,只能由着她去。
迎春乳母的儿媳妇玉柱儿媳妇,因为婆婆犯了事,竟然跑来找迎春求情。当时见她们正聊着金凤的事情,所以就没立刻进去。玉柱儿媳妇平时都觉得迎春软绵绵的,并没把她当回事。但这次看到绣橘坚决要去找凤姐,感觉这事儿躲不过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进去,陪着笑先跟绣橘说:小姐姐,你千万别惹事啊。你的金丝凤啊,其实是我们家老奶奶一时犯迷糊,输了几文钱,所以临时借来用用,没想到今天竟然出了这档子事。虽说这么做却实不对,但毕竟是主子的东西,咱们可不敢耽误,终究得想法子赎回来。现在得麻烦姑娘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份儿上,去跟老太太那儿说说好话,帮着把人给救出来才成。
迎春说:“哎哟好嫂子,你这是做梦娶媳妇儿呢。想等我帮你去求情,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没戏的。刚才连宝姐姐和林妹妹他们一群人求情,老太太都不松口,就我自个儿去,那不是自找没趣嘛?我自己都尴尬得要死,还敢去给人添堵?”绣橘瞪大了眼睛说:“赎金凤是一码事,求情是另一码事,别混为一谈。姑娘不去求情,你就不赔了啊?嫂子,先把金凤拿来咱们再聊。”
玉柱儿家的一听迎春这么不给面子,绣橘说话又犀利得很,一下子上不来台面,心里还觉得迎春平时脾气好,就冲着绣橘说:“姑娘,你不要太得意了!你看看家里谁的妈妈奶奶不是靠着主子们捞点好处,怎么就咱们家规规矩矩的?就允许你们偷偷摸摸地骗走好处。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让每月省出一两银子给舅太太,这边又多了邢姑娘的开销,反而少了一两银子。常常这个不够,那个不足,不都是我们补上的吗?谁还愿意去啊?大家凑合着过就算了。算到今天,少说也贴进去三十两了,我们这段时间的钱不是白扔了吗?”
绣橘听不下去,一口唾沫吐出来说:“你贴进去三十两干嘛?我来给你算算账!姑娘到底要了什么东西?”迎春一听这媳妇揭了邢夫人的短,忙阻止说:“行了行了!金凤拿不回来,你也不用扯东扯西的。我那凤也不要了。就是太太问起来,我就说丢了,跟你没关系,你出去休息休息吧,何苦呢?”一边让绣橘倒茶。绣橘又气又急,说:“姑娘虽然不怕,我可是干吗的?把姑娘的东西弄丢了,他还敢说姑娘用了他的钱,这会儿竟然要算账。要是太太问起姑娘为什么花这么多钱,我们是不是趁机捞好处?这像什么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司棋听不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过来,帮着绣橘质问那媳妇。迎春怎么劝也劝不住,自己拿起一本《太上感应篇》看起来。
三个人正闹着呢,没想到宝钗、黛玉、宝琴、探春这伙儿人,因为担心迎春今天心情不好,就都约好了来安慰她。他们刚走进院子,就听见有人在拌嘴,探春透过纱窗一看,迎春正靠在床上看书,好像根本没听见外面的动静,探春忍不住笑了。小丫头们赶紧拉开帘子,大声说:“姑娘们来了。”迎春放下书,站起来迎接。那个媳妇一见有人来,尤其是探春也在,就自觉地闭嘴了,找了个机会溜走了。
探春坐下后,就问:“刚才谁在这儿说话呢?听起来好像是在吵架?”迎春笑着说:“没什么,就是他们小题大做,不值得理会。”探春笑着说:“我刚才听见什么‘金凤’,还有‘没有钱,只合我们奴才要’。谁跟奴才借钱了?难道是我或者姐姐跟他们借钱了?”司棋绣橘说:“你说得对,姑娘怎么可能跟他们借钱呢?”探春笑着说:“既然姐姐没跟他们借钱,那肯定是我们跟他们借了?叫他进来,我倒要问问清楚。”迎春笑着说:“这话更可笑了,这事跟你们没关系,何必这么认真?”探春说:“话不能这么说,我和姐姐是一家人,姐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她说姐姐,就等于说我;我那边有人抱怨我,姐姐听见,也等于是在抱怨姐姐。我们做主子的,当然不会在乎那些小钱,有时候想起什么就要什么,这很正常。但我就不懂了,那个金丝凤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玉柱的儿媳妇生怕绣橘她们告发她,就赶紧跑进来,说话想遮掩过去。探春心里明镜似的,就笑着说:“你们这帮人真是拎不清啊!现在你奶奶已经惹上麻烦了,赶紧趁这个机会去求求二奶奶,把刚才还没分发出去的钱拿出来一些,把事情摆平就算了。不像之前没闹大,大家还藏着掖着,要面子。现在脸都丢光了,趁着这时候,就算有十个错也是一个人受罚,哪有砍两个头的道理啊。你听我的,赶紧找二奶奶说说去。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像什么话嘛!”这媳妇被探春一语戳中要害,也没法再赖账了,就是不敢去找凤姐自首。探春又笑着说:“我如果没听见就算了,既然听见了,那肯定得帮你们分析分析。”
谁想到探春早就给侍书使了个眼色,侍书一溜烟儿就出去了。正说着呢,平儿突然冒了出来。宝琴一拍手,乐得直笑:“三姐姐是不是会什么驱神召将的魔法啊?”黛玉也跟着笑:“哪有那么多神仙鬼怪,这不过是兵法里的高招儿,‘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出其不意嘛。”俩人正嬉皮笑脸呢,宝钗赶紧给她们递了个眼色,转移话题。
探春一见平儿来了,就问:“你奶奶最近怎么样了?病得昏头转向的,啥都不上心,让我们受了这冤枉气。”平儿一听,急忙说:“谁敢给咱们姑娘气受啊?姑娘,您吩咐我怎么做吧。”那玉柱儿媳妇一下慌了神,忙不迭地跑过来:“姑娘,您坐下,听我说说原因,您请听。”平儿一脸严肃:“姑娘正说话呢,你插什么嘴?懂不懂规矩?外头的媳妇儿没事跑姑娘屋里来像什么话!”绣橘接话茬儿:“我们这屋子里本来就没那么多讲究,谁想来就来。”平儿瞪大了眼:“你们这帮人真是的!姑娘脾气好,你们就应该被赶出去,然后去回禀太太。”柱儿媳妇被说得脸红脖子粗,这才退了出去。
探春接着说:“我得告诉你,别人得罪我,我还能忍。但这柱儿媳妇和她婆婆,仗着是嬷嬷,看二姐姐脾气好,就私吞首饰去赌钱,还敢捏造假账,逼着人去求情,在卧房里大吵大闹,二姐姐拿她们没办法。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请你来问问:她们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还是背后有人指使,先拿捏住二姐姐,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来对付我和四姑娘了?”平儿陪着笑:“姑娘今儿怎么这么说?我们奶奶可担当不起啊!”探春冷笑一声:“老话儿说得好,‘物伤其类,唇亡齿寒’,我能不担心吗?”
平儿问迎春:“这事儿本来很好处理,但她是你的奶嫂,你觉得呢?”迎春正跟宝钗看《感应篇》的故事,都没听清探春说了啥。突然听到平儿这么一说,她还是笑眯眯的:“问我?我也没啥办法。他们自作自受,我也不能求情,也不会去责备,就这样吧。那些私自拿走的东西,送回来我就收下,不送回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是来问我,能遮掩过去的就遮掩过去,那是他们的运气;要是遮掩不住,我也没办法,不能为了他们去欺骗太太们,只得实话实说。你们要说我脾气好,没决断;如果有好主意能两边都不得罪,不让太太们生气,那就随你们处置,我不管了。”
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黛玉笑着说:“真是‘狼窝里还谈因果报应’呢。要是二姐姐你是男人,家里这些人怎么整治他们?”迎春笑着说:“就是,很多男人养家糊口,到了关键时刻也这样。而且‘太上’说过,救人性命是最积德的事。我虽然救不了人,但何必去和人结下梁子,做那些无益有害的事呢?”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又有人来了。不知道是谁,咱们下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