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这后半辈子,都再也见不到阿云了。
我可以理解,因为我是个罪孽深重的人。
放下仇恨是我用尽这半生都无法做到的事情,我放不下,也忘不掉。
这世界从来就不缺痛苦,但有的人,出生就没得选。
我的出生不是我能决定的,父亲的出生也是,出生在张家我们没有选择,可是是否留在张家,是我们为数不多的,可以自己选择的事情。
除了那所谓的圣婴,留在张家的孩子,有几个有好下场?
在这些张家人眼中,我们不是孩子,是工具,是趁手的工具。
可我们难道不是他们的族人,不是他们的后代吗?
为什么?
凭什么?
父亲当着我的面被这些人杀死,被自己是族人杀死,可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啊!
在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一定要让张家付出代价,我有多痛,我就要让他们和我一样痛苦!
我要摧毁他们找寻的,苦苦守护的一切。
——长生。
去你妈的圣婴,去你妈的嫡庶。
我根本就不在乎张家,我根本就不想姓张!
我谋划了五年,才带着张日山,带领着很多受不了张家的孩子逃了出来。
他们有的是麒麟,有的是穷奇。
张家人根本想不到,我这种被他们最摒弃,最看不起的弃子,会给他们重重一击。
我带着他们逃到了长沙,那时候过的可真苦啊,我当过乞丐,和恶狗抢食,杀人。
我什么都做过,我做过最卑贱的奴仆,因为我想活下去,我想保护好我带出来的孩子。
活下去,报仇。
所以我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鲜血,踩着别人尸骨,走到长沙,走到九门之首的位置。
权利,地位,尊重,我以前求而不得的,我现在全都有了。
我依然记得见到云初的那一天,当我带着人马赶到火车站,一眼就看到了他。
一个浑身脏兮兮,血淋淋的孩子,璀璨的金色眼睛,像一只落魄的流浪猫。
说来好笑。
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好像看到了曾经那个弱小无助的张启山。
我不会杀他,他是坐这辆鬼车来的,他一定知道我需要的事情。
这辆车与日本人有关,我必须查清楚这件事,我不能让长沙城这些无辜的百姓受到伤害。
在我眼里,日本人甚至比张家还要令人恶心。
他们侵略我们的国家,屠杀我们的百姓,把国家建立在中国人民的骸骨之上,我恨不得将他们这些畜牲挫骨扬灰!
我是长沙城的布防官,我必须要保护好长沙,哪怕为此付出性命,我也甘之如饴。
我死了,还有张日山,他是个好孩子,他会带着这些逃出来的人继续前进。
云初的存在一定与火车开出的矿山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我必须将这种不确定因素牢牢把握住。
洗干净的小猫很漂亮,他看着干干瘦瘦的,很小一只。
我有一点怜悯,但不多。
因为我要利用他,对于一个利用品产生太多感情对于我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他说他叫云初。
我看出来了他眼底的冷漠,他和我本质是一样的。
我们都不轻易相信别人。
这样也好,他最好不要相信我,毕竟我只是想利用他而已。
云初似乎比我还要惨一些,我虽和饿狗抢过食,但洒在地上,沾染了灰尘的白粥我不会捧起来喝。
我要利用他,所以我会好好对他,就当是弥补一些微妙的愧疚。
我看着这个孩子一点点与我亲密,看着他将我随手送他的围巾视若珍宝,看着他亲手将软肋送到我手中,看着他一点一点对我卸下防备……
我想我该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
在矿山墓的时候,我吸引那条巨蛇为他们争取逃离的时间,那个时候,我是真心希望云初可以逃离,我没有想那么多。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改变了想法,可是自己却没有意识到。
再后来,云初被体内的另一个人格操控,杀了丫头,也杀了很多人。
彼时不好的事情一个接一个发生。
上面下达命令让我清洗九门。
我清楚的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九门必须有人牺牲,牺牲这些人,以保全其他的人。
我杀了半截李,我亲手杀了他。
他是最相信我的,直到那颗子弹穿透他的身躯,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不可置信,以及痛彻心扉的……绝望。
我没有选择,要么他死,要么整个九门死。
除了副官,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的真相,我也不打算告诉其他人。
就让他们永远恨我好了。
永远恨我这个卑劣者。
我没有想到云初会出现,甚至为了救下这些人化蛇,巨大的身躯将我带出来的多少孩子全部杀死。
那一瞬间,我就意识到,哪怕我已经尽力掩埋,可云初的特殊性注定无法被隐藏了。
与其将云初亲手交由那些人,不如我亲手来。
我不会让云初离开,他是我唯一需要的,也是我必须要得到的人。
云朵是个好姑娘,如果她在成长几年,绝不会轻易受我蛊惑,可她太小,也太年轻。
她看不清自己的心。
所以她亲手背叛了云初。
我抱着云初进入了那个困住他二十年,也困住我后半生的铁盒,我亲手将锁链栓在他的脚腕。
我看着那些药剂注入他的体内,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复生。
从前的云初不见了。
他的身躯是冷的,双眼是死寂的,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