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在东宫宰了一只羊,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等着羊的血液放干。
祭坛上面供奉的是一把长剑,一把入鞘十七年的长剑。
祭礼完成后,太子接过陪侍送上来的白毛巾,把手掌上的血擦干净。
伴读弓着身子小碎步走上来,“殿下,新乡郡柴歏造反。率领三百万灾民向东南进军,欲要攻打春香郡。”
太子擦干净手,将毛巾还给侍从,瞥了一眼伴读,“这怂包造反也是往南打,竟不敢往北。”
“臣以为,柴歏欲取留安港。以骨江为跳板,入运河。沿江各郡都要严防死守,他便可伺机寻攻破沿江郡州。”
太子自顾往前走,“尹相如何安排?”
伴读一板一眼地回答,“尹相调遣南方士人之家私军,拱卫春香郡。庞然郡太守责令李沧海率领众私军乘舟抵达春香郡,取近路,进行阻击。”
太子笑笑,“宥来以为尹相的抉择何如?”
伴读沉吟了下,“臣以为,中规中矩。”
太子侧身指了指伴读,“你啊……不知相爷当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若有法子,不若说出来。本王上书,为你请命。”
伴读笑道,“臣之法子,简单至极。唯一‘拖’字而已。”
“那春香郡千万百姓置于何处?”
伴读低着头跟着太子走,“殿下无非是恐及温病逸散。当下瘟情乃是岁神殿执岁布下,种种祸殃,该当岁神殿神司处置。若新乡郡的愚痴病超过范围,是岁神殿瘟部失职,致使温病外溢。这责任,不该凡俗人道来承担。”
太子放慢步子,“宥来果真作此想法?”
伴读闭口不言。
太子继续领着伴读往书舍走,说道,“你这一个拖字,可知是置百姓性命于不顾。这法子相爷就想不到么?他怕是听了那造反的信儿就如是想,但他不敢。”
“殿下可以遣臣为使节,与柴歏相商。劝他投降。”
太子停足,转头看向伴读,“你憋疯了么?”
“臣没疯……”
太子嘿嘿一笑,“你去不得。本王才是该去之人。”
伴读轻轻笑了下,“太子仁德。”
二人到了书舍,太子把一封奏折丢在桌上,让伴读去看。
奏折上说。柴歏斩师爷,夜入府衙兵库,开库门,引众多百姓入内。其初戴猪鼻遮面,后而真面目示人。报必死之心,欲留名青史。众人之前宣之,“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人前身后名,了生无牵挂”。
伴读看了奏章,叹了口气,“这话说得哪有必死之心,臣看着全是不甘。”
太子嘿了声,“怕是后半阙那上书之人不敢写。柴歏跟着尹相,本想从京都外放等着回来享福。没成想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新乡郡封郡本就是尹相不作为,但凡尹相有些担当,处置疫区时仁义些,哪有后面这些破事儿?”
伴读点了点头。
太子盯着伴读,“本王今日便要面圣,定要南下平灾祸。这是你们起复的重要机会。本王不可能错失。这东宫怀儿不在,本王也马上要离开。你要站好岗,莫要让尹相坏了我等计划。”
伴读跪下叩头,“臣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夜幕之中,杨暮客躺在房间之中。隐隐有呼噜声。
无聊又失眠的他翻了个身,不由得想着蔡鹮这丫头睡觉的时候没睡枕头么?这么大的鼾声。
终于忍不住,穿着衣服下床,开门一看。蔡鹮不在屋里。
哦,对。今儿给了蔡鹮胭脂,那丫头高兴的不行。跟玉香去说女儿家的话去了。
鼾声依旧在他的耳畔,杨暮客皱眉,难不成是季通那个憨货?出了屋门,奔着季通的房间而去。
季通出去听曲儿了。
杨暮客无奈插手站在船舷,对着西方的杜阳山脉说,“按照妖邪的规矩,我找了一遍,没找着你,你就该安静下来了。等着机会给贫道一个惊吓。”
鼾声隐隐从小楼的主卧里传来,杨暮客呲牙一笑,“你若真惹得起,就再大一点儿声。莫要怪贫道胆小,不敢去那屋子探查。”
鼾声停了一下,似是从岸上来。
杨暮客点点头,这便对了嘛。小道士下了船,循着那鼾声向着城中走。
走过了白日来过的街面。宵禁后空无一人的街道寒风掠过。
焦香的气味仍未散去,像是不远处开了一家炸肉店一般。阴间的鬼怪来回奔跑着,它们被生灵死前的怨恨勾引了过来,却又不敢近前那阴火灼烧过的地方。
杨暮客从野鬼群中穿过,丝毫不在意那些野鬼贪婪的目光。因为他背后的尸狗神钻出来,眼中的绿光是饥饿。
不吃人了,不吃鬼了,不代表不饿了。长久以来,杨暮客大概是习惯这种饥饿之感。权当这是不为人的一种常态。等变成了人身,饥饿的感觉理当消散。他蛊惑自己,只是没人心罢了。
如同有人蛊惑他人,今生苦难为来生富贵一般。何等愚蠢,何等荒谬。
终于来到了那被大火烧成废墟的酒家。
一顶紫金掐花凤冠在灰烬之中闪着绿光,鼾声便是从此处而来。
杨暮客上前拾起凤冠,吹落上面的灰。
“醒醒……深更半夜还在睡觉。上不上工了?”
届时,白日里遇见过的神女从阴间飞了出来。
“上人,您若当那麒麟不存在,这鼾声便听不见了。”
杨暮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杨暮客指着西方的远山说,“你不存在。”
鼾声震耳欲聋。
神女噗嗤一笑,“您别逗弄大神了。”
杨暮客无奈摇摇头,“元灵子嗣长生久视,怎会轻易而亡。既知晓他就在那,贫道若当他不存在,那便是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