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旺连忙上前将她迎进凉亭里。莺梦歉仄的道:“让师弟久等了,没想到老太太兴致那么高,陪她老人家拜织女、吃巧果,又敬了魁星,因此来迟了。”
俗传七月七日也是魁星的生日。魁星主文事,想求取功名的人特别崇敬魁星,家中有读书人的,女眷们在七夕这天除了拜织女外会祭拜魁星,祈求他保佑考运亨通。
陈家旺奇道:“没听说有师兄弟要考取功名啊。”
莺梦道:“今年是霹雳堂三年一次的大考,盼魁星保佑师弟能遂了心愿。”
有道是“最难消受美人恩”,莺梦的这片心意令陈家旺感动不已,又觉得自己的这点道行实在没有把握。
莺梦看出来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他面临的压力,宽慰道:“这次沈太师叔也要亲临,他老人家对我最好,只要大体上能过得去,我向他求情,他一定会依从的。至于爹爹,对沈太师叔是言听计从的,师弟不必过多担忧。”
陈家旺更加务实,明白事情没莺梦讲的那么简单,但此时此刻可不能扫兴,当下笑道:“本来我备了些礼物想贿赂主考官,看来还不如贿赂师姐。”边说边从凉亭一侧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锦盒。
莺梦假意嗔道:“原来师弟居然还想藏私”。见这锦盒玲珑工巧,明白是陈家旺早已准备好的七夕节礼物,心里一片温暖。
盒子揭开,原来是一个盘膝而坐,笑盈盈、胖墩墩的泥人“大阿福”。“大阿福”是无锡惠山的特产,色彩靓丽,脸形憨厚可爱,一副乐呵呵的模样,深受闺中少女和儿童的喜爱。
莺梦从小就没了娘,虽然吃穿用度不愁,但少了一份来自母亲细腻的关爱。秦敬泉又是一个江湖豪客,也不大懂得女子的心思,女儿渐渐长大后,重视的是家传武功、琴棋书画,顶多给女儿添置金银首饰,才不会想到“大阿福”这类小玩意。
偏偏这类小玩意,有时还不可或缺,于儿童是天真烂漫的童年,于少年是自然恣肆的友情,于少女是纯真浪漫的感情。
见莺梦眼睛发亮,陈家旺笑盈盈的将“大阿福”向上一提,顿时又露出一个“阿福”。原来这“大阿福”别有洞天,身体是中空的,里面还套了个小一号的“阿福”。
陈家旺依样将“阿福”提起,又露出更小一号的“阿福”,如此再三,一个套一个,竟然在凉亭石桌上摆放了七个大大小小的“阿福”。
莺梦惊喜不已,东瞧瞧西摸摸,爱不释手。陈家旺道:“阿福阿福、迎祥纳福,七夕夜半、仙女下凡。”这一套“大阿福”其实还寓意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永不分离的意思,不过陈家旺打死也不敢说出口。
莺梦伸指轻轻在他额头上一戳,道:“什么时候也学会油嘴滑舌的啦,该打。”
两人交好以来一直都持之以礼,像莺梦这样已是难得的亲热动作。
陈家旺心里一荡,情不自禁伸掌握住了莺梦的手指。莺梦羞红了脸,“嘤咛”一声想要把手抽回来,却感到酥软无力,挣了几回也挣不脱,也不知道是面前的少年手劲大还是自己没力气。
陈家旺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握住莺梦的手一动也不敢稍动,只觉得这一刻已是天上人间。
过了好一阵,莺梦轻轻道:“你送的‘大阿福’,我很是喜欢。这些年来收到的那么多件礼物,都没有这件满意。”
“不会吧?像师姐这样的人物,要什么礼物没有?即便想摘天上的星星,必定会有无数的人抢着做。”
莺梦心里甜滋滋的,顿起小女儿心态,伸手向天上一指,娇声道:“那我要你去摘一颗星星。”
陈家旺随她手指仰望天空,但见星河灿烂,天幕低垂,一颗颗星星仿佛就在少女的发鬓边,触手可及。
他心中一热,道:“那你闭上眼睛。”
莺梦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却依言闭上了双眼,一颗心砰砰乱跳。不过片刻功夫,她只觉得发髻鬓角有些微微发痒,感觉是脖子上披了一层轻纱之类的物件。
耳边听得陈家旺道:“师姐你看,月色星光都被采下来啦。”
莺梦睁开眼睛,只见脖子上披了层轻纱,一直垂至腰际。轻纱内流萤轻舞飞扬,荧光点点波光粼粼,犹如星星的河流。
原来陈家旺早有准备,以轻纱做成长长的纱笼,费心费力捉了许多的萤火虫放在里面,提前将之藏在凉亭旁,就等着给莺梦一个惊喜。
莺梦果然情不自禁惊喜的叫出声来。她轻轻一挥袖子,长长的纱笼随着她一举手一投足,在夜空中划出道道舞动的荧光。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流泻的荧光点缀着漫天星辉洒在莺梦的身上,此情此境当真如梦如幻。
“熠熠流萤火,翩翩舞夜空”,星光灿烂,风儿轻轻,以天为幕,以地为席,陈家旺坐在一旁,不禁看得呆了。
莺梦边舞边吟道:“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爹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
舞罢,陈家旺赞叹道:“世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舞蹈。以前只知道师姐擅长琴棋书画,还不知道舞蹈也这么出色。”
“这还是在京师时舞衣姐传授的,”莺梦道:“我还从来没在外人面前跳过,如果跳的不好,你可别见笑。”
细品这句话的言外之意,那岂不是没有把陈家旺当成“外人”?
陈家旺一时激动的语噎,道:“我一个穷小子,蒙师姐不弃,我…我不知该如何报答才是。”
“你真要报答啊,等沈太师叔来主持大考的时候,好好表现就是。太师叔一来,我就向他老人家求情,让爹爹收你为正式弟子。日后时机方便时,我再求爹爹将秘藏的火药方子传授给你,”莺梦眼波流动,道:“到那时啊,师弟可要好好光大门楣,如此便不负…,不负…”,说到这,红晕上脸低下了头。
所谓光大门楣,那是一派掌门份内的职责。秦敬泉没有儿子,只有莺梦一个女儿,继承掌门之位的,必然就是女婿。
陈家旺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意思,一颗心心旌摇曳,被幸福的巨浪拍的晕晕乎乎。
忽然身后竹林里传来“刷啦”一声异响,似重物压弯竹枝反弹的声音,又似衣物刮到竹枝窸窣的声音。
两人遽然一惊,不约而同掉过头去,但枝茂林密、夜色深沉,看不到什么异常情况。陈家旺又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几步,只觉得四周一片静逸,只有林中不知名的小虫儿在耳边低鸣,没看见有什么可疑之处。
两人对望一眼,松了口气,觉得刚才似乎有些过于敏感。不过受此影响,陈家旺有些担心,虽然不舍得此刻的良辰美景,但想想今后的日子还长,还是稳妥一些好,遂开口道:“师姐,时辰不早,还是早些回吧,再迟怕是不便,要是小纤回来的早,看不见你那可不妙。”
莺梦脸微微发红,抿嘴笑道:“小纤倒是不必担心。我来的时候反锁了寝室门,是从窗户翻出来的。即便小纤回来了,她推不动门,以为我已经就寝了,不会有怀疑。”
陈家旺张大了嘴,又是吃惊又是感动,没想到莺梦平时温文端庄,竟然也会翻窗。
莺梦见他神情,顿时又羞又窘,轻轻一跺脚,道:“不理你了,我回去了。”
她将纱笼搭在手臂上,回头道:“谢谢你的这些萤火虫儿,我要带回去放到纱帐里,让它们漫天飞舞。以后呀,明年、后年、大后年…,年年都要这样。”
陈家旺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竹林里,心里念着她的话,不禁痴心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