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赶紧起身连声向翠花道着谢:“谢谢二爷还惦记着我们孤儿寡母,改日我带着孩子登门看望二爷去,也谢谢大嫂这么大冷天出来看我们娘儿俩。”
说着,海棠竟潸然泪下。
翠花见此情形,赶忙从腰间掏出绢花手绢,不停地给海棠擦拭着淌落的泪水。翠花轻抚着海棠的脸蛋宽慰道:“妹子,莫哭了,你这一哭,大嫂子我这心里头也酸涩得紧,你这一哭,我又忆起我那被文之武这帮恶匪打死的父亲来了。”说着,翠花也跟着泪如雨下。
海棠听到翠花这么一说,心头猛地一颤,顿时停止了哭泣,满脸惊讶地望着此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正在哭诉的翠花。
翠花乃是淀北地区北边邻县保安团团总于大头的独生女。早些年的时候,杨二爷为了进一步加强护院队的武装力量,不惜托人四处奔走,找到于大头商议购买枪支弹药之事。在亲自到于家登门拜访时,杨二爷偶然看到有一个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大女儿。为了能够拉拢关系,也好为自己寻得一个有强大实力的靠山,于是毫不犹豫地托媒人携带重金厚礼,历经诸多波折,终于用八抬大轿把翠花风风光光地娶回家,让其做了大儿子天福的头房媳妇。
翠花过了门之后,凭借着娘家的势力,再加上她那争气的肚子,第一胎就顺利生下了个足足八斤重的白胖小子。这一功劳,使得她在杨家大院的地位节节攀升。凡是碰到什么磕磕绊绊的家务事,就连一向威严的杨二爷也不得不避让她三分,不敢轻易得罪。
就在数月前,杨二爷目睹匪患日益猖獗,遂托翠花向其父亲重金购得一挺轻机枪及五百发子弹。岂料,未过多时,于大头及其率领进山剿匪的保安队便惨遭聚义寨的伏击,于大头在这场战斗中被打死了。如此一来,失去靠山的翠花,在杨家的地位骤然下降,就连往昔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杨天福,也叫嚷着迫不及待要纳妾。
自于大头亡故后,杨二爷爷对翠花的态度发生了剧变。
往昔,若有需杨家大院女子外出办事之事,他从不烦扰大儿媳,而是根据需要差遣合适的女人去办。而今,但凡涉及女子外出办理之事,他皆差遣翠花去做。翠花有苦难言,心中怨气满腹。
翠花在海棠屋里哭诉着,这情形若是在杨家大院,那是万万不可的。
缓过神来的海棠开始尝试着安慰翠花。然而,不知怎的,她一开口说话,脑海中就浮现出了文之武。她顿时感到了一阵恐慌。
海棠略显焦虑,她在为自己和文之武的未来忧心忡忡,她内心甚至禁不住埋怨起来:“之武哥啊,之武哥,你为何就杀了翠花他爹呢?咱俩的事情可如何是好呢?将来要是被杨二爷知晓了,咱俩即便真的成了亲,也无法在水淀立足啊!”
翠花一边声嘶力竭地哭着,一边悲愤交加地说到:“我的亲爹呀,你咋死得那么惨啊!你就这么狠心地撇下女儿不管不顾,自顾自地走了呢。女儿无论如何一定要为你报仇啊!爹呀,你别急,这不他二叔天贵要带兵回来了,我一定苦苦恳求他二叔去剿灭文之武那帮丧尽天良、挨千刀的土匪。你放心,女儿哪怕拼上这条性命,也一定为你报仇,亲手割下文之武的脑袋为你祭灵。”
听到这,海棠猛地一惊,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直蹿上头顶。她此刻感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无限恐惧。她害怕到了极点,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她害怕失去刚刚找到的那一丝来之不易的安全感,害怕失去文之武那宽厚结实的臂膀,失去她渴望已久、好不容易才刚刚到来的真爱。
在这一刻,她心慌意乱,满心满脑都是文之武的身影,她真的希望现在就能见到文之武,亲口告诉他赶快躲起来,躲得越远越好,最好躲到天边去,让杨天贵永远都找不着。只要文之武能安然无恙,哪怕让她付出任何代价,她都心甘情愿。
海棠给翠花擦着鼻涕,慌乱之中竟把鼻涕擦到了翠花的眼里。
“海棠,你把鼻涕都擦到嫂子眼里了!”一向颇为爱干净的翠花全然被海棠慌乱的动作给惹急了。
“您别生气,大嫂子,我是被那帮毫无人性的土匪给吓的。”海棠赶忙赔着不是。
“哼,这帮穷鬼恶匪,我定要让他二叔将他们千刀万剐。”翠花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
“那二哥他们队伍啥时候开过来呀?”海棠听了翠花的话,忍不住问道。
“听天福讲,快了,海棠,天贵都是营长了,听说他们还有炮。这下子看文之武还跑得过炮弹吗?”翠花抹了抹脸上的鼻涕眼泪,有些得意地说道。
听到这,海棠不由得又打了个冷战。她不知炮弹是何模样,但她知道这个东西厉害的很,她想起了前两年那个半夜,日本人打的炮弹把她家怀着猪仔的老母猪炸烂的血腥场景。
海棠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她似乎看到了文之武举着枪,微笑着望着她,在轰的一声之后,在一团黑烟中缓缓地向后倒去……
“海棠,五叔现在能进来吗?我把孩子给你找回来了!”屋外传来杨五爷异常的声音,带着些许讨好和谄媚。
此时,狗儿兴高采烈地蹦进屋里,一下子扑到海棠的腿上紧紧抱住。翠花见到杨五爷来了,急忙擦拭掉脸上的鼻涕和泪水,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低着头默默坐在炕边。
杨五爷笑嘻嘻地走进屋内,然而当他一眼瞥见坐在炕边的翠花时,顿时吓了一跳,连忙对翠花说道:“哎呀呀,敢情大侄媳妇也在这里啊。海棠,你们妯娌俩接着聊吧,我就不打扰了。”
翠花并没有理会杨五爷,显然,杨家大院对这位品行恶劣的亲戚已经心生厌恶。
见此情形,杨五爷自知无趣,只得灰溜溜地逃出屋门,回到自己那简陋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