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养,但不能驯。”
对于能去万春宫,麻师似乎有种抑制不住的期待,回答问题也主动不少。
“虺蛭冷血,不可驯化,吐涎成卵,繁衍起来极容易。可它嗜血肉,若要养成九头之虺,不知得吞多少人心。”
“九头?”黄虎道:“它还能长到九个头?”
“是啊,但极难,你莫以为它长三个头容易,那是寄身于熊虎营的猛汉,长在普通人身上只有一两个头。”
裴念、尤圭都知道确是如此,他们后来见到的确实都没有三个头。
麻师唏嘘道:“西郊校场上的五头虺,被烧死之后,身躯还那般大,六头虺恐怕还得成倍大……但听闻六头虺便可脱离人身,再食血肉数年则可成七头虺。”
黄虎道:“你要是想拿虺蛭入药,开平司便有虺蛭尸体。”
“这你就不懂了。”
说到制药,麻师头头是道,忘乎所以,道:“此物剧毒,唯其心脏无毒,而五头虺寄人而生,没有心,唯脱生之后的六头虺方能长出心脏。”
黄虎问又道:“既然没毒,吃了会怎么样?”
“没人见过,更没人吃过,小人如何知晓啊?”
麻师如此说着,眼中却隐隐有了向往。
然后,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顾经年一眼。
裴念问道:“你带回一个虺蛭,不怕死吗?”
麻师道:“小人制了药,也许能麻痹它。”
顾经年一听就想到了仁心药铺里那些黑乎乎的罐子,以及那些卖血的人。
以血为药引,对于虺蛭而言,也许就像苦药里加了糖。
“这些你都是从何处得知的?”
“《风物志》上有注,‘雄虺百毒,其心良药’,雄虺如此,以蛭养虺,未必不能作药。”
“以蛭养虺?”
这说法裴念还是第一次听,不由沉思。
顾经年道:“你屋中找到的纸张上并未记载这些。”
“若细究《风物志》,制药之法可就多了,故而朝廷将其收录,严禁民间私藏括本,能找到的都是些细枝末节,真正有用的,小人是在别处看到的。”
“何处看到?”顾经年追问。
麻师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吞吞吐吐道:“那刘御医可是已成了逆贼了,但我与他绝无关系,我只是想到他府中偷药。”
一句话,裴念蹙了眉。
那桩谋逆案正是她办的,御医刘衡因与后宫嫔妃通奸,欲毒弑天子,证据确凿,她自信没有办错。
刘衡两个月间亲手炼制、进奉的实为剧毒之药,批捕当日也确实死于畏罪自杀。
如今看来,刘衡为了毒弑天子,还从昭文馆拿了《风物志》钻研……
渐渐地,千秋岭的群山之中,出现了一条蜿蜒的山道,往西南方向,便是万春宫。
裴念正要驱马上前,顾经年却扯住了她的缰绳,道:“就这样去?”
“怎么?你也会怕?”
“你们开平司办案嚣张惯了。”顾经年道,“我们乔装成劳役进去。”
裴念懂他的意思,此案幕后人物必定位高权重,何况他们已然泄露了行踪。
“可若不亮明身份,如何进得了万春宫?”
顾经年道:“万春宫并未建完,我曾仔细看过姐夫的布防地图,我知道哪里有漏洞。”
裴念点头,带队往与万春宫相反的方向而行,想找一个村落,换上百姓衣物。
行了数里,才看到山坳间有一条小路,该是通往某处村子,但路上已草木丛生,像是许久未有人走过。
沿小路而行,终于看到了倒塌的房屋,路边有块倾倒的石刻,走近了,能看到蛛网丛生之间三个斑驳的字,是“风凝镇”。
“这里居然有个镇子?”黄虎道,“看起来还不小,怎么荒废了?”
尤圭资历老,知道得多,道:“当年兴建万春宫,征了田亩开道,百姓都迁置到汋河二曲肥沃之地,分了屋田。”
“怪不得,木石都拆走了。”
镇子荒凉,只留下坯土墙,长满了杂草。
五人牵马走过,想看看能否寻到能用来乔装的破衣裳。
黄虎忽然俯下身,拾起一个拨浪鼓,想转着玩,发现鼓面已经裂了。
“看来是找不到了,便有破布留下,想必也烂了,烂透了。”
他们穿过了镇子,后面无非是树林、池塘。
今年少雨,时逢深秋,池边只留下枯萎的水草。
尤圭想要喂马,牵马走近,见池塘已然干涸,正要停步,忽滞愣了一下。
“缉事。”
裴念、顾经年上前一看,两人皆瞳孔一张,呆立当场。
池中央还有淤泥未干,留了几簇茂盛的水草,但那些已然蔫倒的水草下方,却显露出了一些被埋藏已久的东西。
阳光照耀下,黑色污泥间有一抹抹骇人的白。
那是白骨,一具一具堆叠,密密麻麻,不知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