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革的脑海中猛地浮现出一个名字来,他有些吃惊地道:“罗忠公便是后唐屈死杖下的洛阳令罗贯大人么?”
张澹点了点头:“正是!”
李文革心中暗惊,罗贯当年因为得罪张全义触怒唐庄宗,被冤屈杖杀,全洛阳地百姓均为其不平,这是五代历史上一桩极有名地公案。想不到在他死去将近三十年后,他地儿子却又死在了自己的身边,他不禁一阵惘然,问道:“凶手抓到了么?”
张澹摇了摇头,叹道:“卑职便是来请教节帅,昨夜可曾听到甚么动静?”
李文革摇头道:“不曾!”
张澹又问道:“请问节帅,昨夜丑时之后,节帅身在何处?”
这是在询问不在场证明了,这个张澹是将自己当作嫌疑人了,李文革倒也没有恼,正要回答,却突然间想起了一桩事,眉头蓦地一紧,他抬起头和张澹对视了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本镇昨夜在楼上听琴,后来便歇息了——”
张澹点了点头,又问道:“可有人能够证明?”
“贵县如此问话,未免失礼——”
说话的却是吕端,他此时衣衫整齐地来到了李文革门口,正好赶上张询问李文革昨夜的行踪。
“吕寺丞,此乃本县职责所在,还请见谅!”张澹不卑不亢地对着吕端说道。
李文革摆了摆手:“不妨事——”
他伸手扯过了一娘的手,轻轻抚着道:“昨夜我一直在房中听琴歇息,这位小姐便是人证!”
张澹将目光投向一娘,骆一娘神情淡然,道:“节帅大人昨晚一直在房中,不曾外出——”
张澹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这位姑娘的人证……”
“……本镇一直和这位小姐呆在房间中,一直不曾外出,本镇与她互为证词……”
张澹顿时没了话,只得躬身道:“卑职得罪了,请节帅见谅——”
“无妨——!”
张澹缓缓退了出去。房门合拢,李文革继续走回铜镜前坐下,对一娘道:“继续给我梳头吧!”
一娘款款走到他的身后,低低浅笑着拿起梳子,一面拢着李文革地头一面柔声道:“……大人明明已经猜到人是妾身所杀,又何必为妾身隐瞒呢?”
李文革闭上双目,疲惫地透了一口气,淡淡道:“我想一个人听一听你的杀人理由……”
……
“李大将军似乎知道些什么,不过他在有意隐瞒!”
江旭在张澹耳边说道,张澹点了点头,回过身看了面孔冰冷肃立在李文革房间门口的康石头一眼,低声道:“公开查他是不可能的……我们还是从那个叫做盈翠的青楼女子查起,她是最后一个见到这位罗官人的人……”
……
“……妾身的母亲,原本乃是毓清阁中和庄姨齐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妾身这点琴技,便是家母所传。家母当红之时,毓清阁地风头甚至盖过了曼青院,当时无数王公公子,一掷千金欲求见家母一面而不得……唯有方才张明府所说地罗忠褒公,一身正气,一根钢骨,家母自家才华横溢,却对多少才子词人不理不睬,偏偏对忠褒公动了心……”
骆一娘轻轻梳理着李文革的头,口中娓娓道着三十年前生在洛阳一对风流男女之间的情事。
“忠褒公对令堂始乱终弃了么?”
李文革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会——忠褒公坦荡男儿,怎会做出这等事情?”一娘矢口否认道。
“忠褒公本来准备为娘亲赎身,然后纳她为妾,主母胡氏已经应允了,不料陵道案,忠褒公被昏君下在狱中,此事便未能成真。”
李文革点了点头,心中暗自为罗贯可惜,以一娘地琴技看来,其母年轻时必然是洛阳城中一等一的女才子。
一娘继续款款道:“当其时,郭丞相和满朝文武大多都上书为忠褒公求情,希望皇帝能够免他一死。洛阳百姓更是联名具保,愿保忠褒公性命。娘亲当时怀着我,四处奔走求告,甚至以不惜以色相才艺去恳求那些对她倾慕已久却始终不能得尝夙愿的王侯贵戚,可惜这些努力最终都石沉大海。张全义老贼和那些伶官们从中作梗,皇帝越恼恨忠褒公得人望,越猜忌郭丞相手中的权柄,不但不肯放忠褒公一条生路,反而准备抄籍其家,灭其一族……”
“多亏了有心人报信,胡氏夫人当即将三位公子送回了太原老家去隐匿躲藏,以免被朝廷斩草除根。”
“当时的三郎彦杰只有两岁,不知苦楚,跑出去玩耍,未能和两位年长的哥哥一道逃走,被官差捉了……”
“娘亲当时拖着身子花费重金贿赂了狱卒,入狱去看忠褒公,忠褒公当时怀着歉疚地告诉她,今生今世只怕不能再还上这份情债了。娘亲当时在狱中哭得几乎晕厥过去,忠褒公却要她活下来,并拜托娘亲照顾入狱的三郎,莫让他受过多的苦楚。当时娘亲便以积攒多年的体己上下打点,总算悄悄将三郎自监牢中救了出来……”
“那时候胡氏夫人已经悬梁自尽,母亲怀着我,又带着三郎,却不能似胡夫人般说走便走,只能咬牙苦熬,以不负忠褒公所托……”
“事情终究无可挽回,忠褒公最终死于昏君杖下,母亲当时几乎散尽财物,才得为忠褒公收尸,将其与胡氏夫人合葬,并且立下墓碑,这才有了新皇登基后昭雪此案,为忠褒公赠官赐谥号,世人只知当朝冯相国亲自为忠褒公题写碑文,却不知那块碑——乃是我娘亲所立!”
李文革听得入神,突然间一个激灵,回身看向一娘,诧异道:“你——?”
一娘嫣然一笑:“大人猜得不错,我娘姓骆,我是忠褒公留下来的遗腹女,罗彦杰乃是我的同父异母兄长,妾身的本名——叫做罗一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