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杨弘信已然抽出了佩刀,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家的左手斩了下去,只闻“笃”地一声响,这位病骨支离地麟州刺史左手食指已然随着先前的北汉旗子一道坠下城头!
火山君——威武——
三军齐齐呐喊——扶着父亲下了城头,杨重勋一面手忙脚乱地为父亲包扎着手上地伤口,一面满脸不以为然神色的责怪神色。
杨弘信流的血并不多,好歹擦拭了一番,断指处便被包扎了起来。
“老了,没有多少血可流了……”
杨弘信却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只是轻声自嘲。
“阿爹,这种事情,本应儿子代劳的——”杨重勋终于忍不住开口埋怨道。
杨弘信微笑着摇了摇头:“你是即将奔赴沙场之人,战场上少一根指头,便是少一分保命地机会。断指盟誓,这种事情,当然由你病入膏肓的老父亲来做才合适。毕竟我才是名正言顺的麟州之主。这些年反反复复折腾了多少回了,世人皆道杨信是反复无常之小人。谁又能体谅杨家这些年挣扎求存的苦楚?好在这样的事情。终于不用再做了……”
杨重勋点了点头:“有折令公在延州策应,这一番南北合击,最少能销下李彝殷半条命去!”
“半条命——?”杨弘信斜睨了一眼儿子,脸上的神色冷厉起来:“给定难军留下半条命,好要他们接着来胁迫麟州?”
杨重勋笑笑:“打仗的事情,谁说得准!”
杨弘信重重哼了一声:“你老父亲活不了多久了,去年那场大病本来便该撒手了,此后每一日,于你阿爹而言都是白赚的。你是要继领麟州地人。温恭谦和挡不住契丹人。你可要想好了。这幅担子,阿爹是再难担起来了,你若信心不足,我还不如将麟州直接托付给你折家三叔——”
杨重勋脸色一黯:“阿爹,你和大兄之间,便不能转圜了么?”
杨弘信重重咳嗽了几声,嘶哑虚弱地道:“连你也以为阿爹是天性凉薄不念父子之情的人么?”
杨重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轻轻为父亲捶着背。
“说起攻伐战阵,你阿兄是不世出的人材,假以时日。便是折家老三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杨弘信淡淡述说着。
“守卫麟州,本便需要这样的良将,两相比较,你这两年的长进虽然不小,比起你阿兄,却还差着一大截……”
“正因为他是秉性才智天成,我才将他扔到了太原去。而不是你——”
杨重勋捶背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杨弘信嘴角挂着一丝淡然的微笑:“我们此刻易帜归周。刘崇老匹夫岂能善罢甘休,若此刻在太原府做质子的不是重贵而是你。你能应付得了么?”
杨重勋苦笑:“父亲一片苦心,儿子知道地,只是一家人两兄弟,分侍两朝身属敌国,这般事情未免凄惨了些吧?”
杨弘信转过头看了自己地儿子良久,神情极为认真地道:“天下纷乱了近百年了,如今大河以北乃是周汉争雄,我们附周,你大兄留汉。若周得天下,我们杨家自然不必说,若是北汉突然振奋,死虎翻身灭了郭周,那时候我们杨家的血脉宗续谁来延续?”
杨重勋大吃了一惊:“阿爹——”
杨弘信闭上了眼睛:“世上的事情,千变万化,谁说的清楚?若没有多一手准备,奈杨家何?”
杨重贵迟疑地问道:“父亲这番道理,,为何不肯对大兄明言?”
杨弘信依旧闭着眼睛:“只有对你这不开窍的,阿爹才需要明言。这层干系,你还道你那位兄长不知道?还要听我明言?”
杨重贵大惑不解:“那大兄为何不肯体谅父亲,甚至割送来麟州,要与父亲断绝亲情?”
杨弘信丝毫不以为意:“那又如何?他是我生出来的,血缘之亲,说割断便割断了?你那位大兄,素来心高气傲,其实他万事都明白,只是心里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说着,杨弘信睁开了眼睛,冲着东南方向瞥了一眼,无奈地轻声道:“这样也好……”
广顺三年五月二十四,北汉麟州刺史杨信在城头易帜,向天下宣布脱离北汉归附汴梁周室。五月二十五,后周永安军节度使折德率马步军三千人抵达麟州,折扬两家合兵会师。
五月二十八日,杨家的骑兵出现在窟野河南岸,两座浮桥在河面上架了起来。
五月二十九,五千多步骑组成的折扬联军渡过窟野河,当日攻占银城县,将银城县内留守地两百拓跋家兵全部斩。
六月一日,麟州衙内指挥使杨重勋所部渡过言水河,兵临开光城下。
六月二日,开光守军弃城而出,携带大量人口牛羊南撤,在城南十五里遭杨家骑兵袭击,死伤颇重,开光县城被杨重勋占领。
六月六日,折家步兵沿着古长城饶过茹卢水上游,出现在真乡县境内。
真乡县乃是银州州城以北最后一座县城,真乡若失,银州北部就再无屏障。
从五月初五到六月初六这短短一个月内,永安军、火山军和关北军八路军从南北两线对定难军起大规模攻势。尽管地处横山之西的夏州和宥州依然保持着宁静,但东面的银州和绥州却大半沦陷,总兵力达到一万五千人三家联军掠州过县,银绥一线,已被战火染红……